何先被病痛折磨地奄奄一息,肉体上的痛让他的意识都渐渐模糊。
他回想自己的人生,想幼时贫苦,少时失意,好不容易抓住了时机,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原以为只要他想,只要他努力,只要他意志够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视情感如粪土,可行至终结,何先才明白,他追求的那些东西救不了自己的命,同样的,他也带不走自己的追求。到这个时候,何先才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最后的羁绊。
那个在他一晃神功夫里就长大了的孩子,无论他喜不喜欢自己,南宫行血管里都淌着自己的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何先一下子就想到了幼时的南宫行,那时候的南宫行一面对自己就局促又羞涩,每次向他展示新学到的东西都挺着背昂着头。
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总是偷偷打量他,然后在被捕捉到的时候迅速逃开。
何先的目光停留在南宫行脸上,这孩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这么一看还是像他的。
没错,他们是亲父子,亲父子哪有隔夜仇,再说,小时候他还很喜欢自己,那种小心翼翼来讨好他的神情何先早就看的一清二楚。
况且他都做到这份上了,他可是把自己奋斗了一辈子的财富都送给了南宫行。
何先期待着,浑浊的眼里写满了渴望。
可南宫行只是低低笑了一声:“想听啊,让何萧叫你。”
“小行,你听我说……你才是我的儿子,那份遗嘱你也看到了,我的就是你的,都给你。”
南宫行不说话病房里就沉寂了下来,细小浮尘在阳光下游荡。沉默了良久,南宫行才看着病床上那个孱弱消瘦的老人问:“你要死了对吧?”
“小行……”何先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南宫行微微抬手,那是制止的姿势。
“我有几件事问你,希望你告诉我。否则你死之后,我就拿你的钱攻击何氏,你应该明白这种程度的操作对我来说很简单。”
何先急得直捶床,他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疼痛让他缩在床上直呻吟。
“你敢”他说。
南宫行被彻底逗笑了,他笑得张狂,然后冷眼盯着这个人,咬死小齿一字一句缓缓道:“第一个问题,我母亲究竟是先有病后住的院,还是先住的院,……后有的病。”
冷汗顺着脊柱滑落,何先说不出话来。
“第二个问题,她在住院期间到底有没有……”南宫行握紧了拳头,他双眸猩红用尽全力才把余下的话问出来:“被骚扰,被性侵。”
发妻柔柔弱弱同他说话的情景也浮现出来,何先连忙反驳:“没有,怎么可能?怕这边出岔子,我见过她几面,你也见过她的,她身上没有异常,没有任何创伤。”
南宫行站起来,眉眼冷的厉害,他忽的暴起附身上去一把扼住何先的脖子:“我进去的时候,左右俩边疯子,每天都和我说在我之前的那个也姓南宫的女疯子。他说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奸污过她,说的很详细啊何先,每一天。”
“我问你最后一遍,有没有?”
“没……”
南宫行手上青筋暴起,他渐渐收紧力道:“你没有指示?”
“没”
“钱韵也没有?”
“我的妻子……受到玷污……会影响……声……声誉。”
何先心有余悸,咳了一会才颤巍巍补充道:“我想起来了,你那个病房旁边是俩个美国佬……一个是性瘾患者,还有一个是臆想症,你不该听他们的话。”
这话没说错,当初和那帮老疯子进行正常交流,确实是年幼的他犯过的第一个错,只是当时他真的分不清真假,其实,他连那些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彼时只知道生气,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但打不过他们这种事实也让他沮丧。
南宫行不以为然,他缓缓松开手,从桌上抽出一张湿巾又坐回去慢条斯理擦拭手指,就连指甲盖都不放过,就像粘到了什么脏东西。
“很好,下一个问题,当年你和母亲相遇,外公说是母亲被绑架而你救了她,可我不信所谓巧合,在那起绑架案里你扮演了什么角色?”
何先剧烈咳嗽着,咳了一会儿才笑着回答:“你像我,小行,否认也没用,你的脸你的脾气都像我。”
南宫行把湿巾丢下,双手交叉放在膝盖处,歪着头笑的残忍:“那你更应该清楚,我不是和你闹着玩。”
“当年的主谋是我一个远房大伯,我知道……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提出要帮他,他同意了,然后……我就让他死在了牢里。”
这就是他母亲坚守了那么多年的所谓爱情啊。
南宫行眼皮都没眨一下,起身就打算离开,却被何先以沙哑的声音给叫住了。
“小行啊,你怨过她对吧?”
南宫行握紧了拳头。
“怨她死的早,怨她抛下你一个人,如果我说她是被谋杀的呢。”
寒意一寸一寸爬上心头,南宫行略微弯了下身子,以此缓冲心口钝痛。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甚至笑的苍白:“是你忘了,母亲去世那天你是怎么求的我?”
“你说尸检就是要剖开尸体,你骗我说,妈妈会疼。”
“可我已经不是九岁了,现在的你根本骗不到我。”
南宫行的声音剥离了悲喜,他看着何先,又一次问:“你会梦到她吗?我会,做梦都不得安宁,她就躺在我床头抱着我哭,一直喊疼,何先,你呢?你有梦到过她哪怕一次吗?”
“她没有丢下你,是我杀……杀了她。”
“你们给她灌了安眠药,所以她的尸体上才有白沫残余,对吧?”
“她挣扎的很厉害。”何先陷入了回忆,那个女人确实挣扎的厉害,钱韵戴着手套按住了她的头部,但药还是倒不进去,反而磕坏了嘴唇,他的手腕也被抓破了,如果尸检,他妻子的指甲里就会查出属于自己的皮肤组织。
然后呢,然后他就也拿了手套,操纵着南宫予的手,右手划破左手腕,血流出来了,在女人的哭声里,他故作惶恐把刀丢在地上。
“那时候我害怕了,但钱韵……她不甘心,她背着我打通了关系,她擅作主张,和你母亲说了话,然后你母亲就跳楼了。”
“你不是害怕。”南宫行把情绪掩藏的很好:“你只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哪怕有一天东窗事发,你也可以推给钱韵,你有证据对吧?”
何先笑的含糊,他合上眼:“我死之后,证据和我的自首信,自然会……去它该去的地方。”
“来不及了。”
“来得及,孩子,我快死了。”
何先的脸通红,他眼睛瞪得很大,痛苦啊,疼的像不在人间。
“再……再叫我……一声爸爸。”他把枯瘦的手探出去想要抓住南宫行,却被南宫行给躲开了。
“我都告诉你了啊……小行,爸爸是为了你好,不要生爸爸的气了。我为什么告诉你真相……我完全可以死也不告诉你,我告诉你不就是想让你安心吗?你的问题,我回答了。你想报复钱韵,我的遗嘱也写清楚了,她拿不到一分钱的,我给你了……你要正义,我也给你了。”
真可怜啊,这才是疯子,一个真正的疯子。
南宫行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你努力了然后呢?”
“何先,你努力了就一定会得到吗?”
“我偏不给你,你能如何?”
“小行。”男人甚至哭了出来:“我……我穷怕了……是你不懂。”
“你叫……你叫我一声。”
南宫行目光怜悯,他叹了一口气:“给你背诗吧,你喜欢的那首金缕曲。”
“不……不要背。”
“寄吴汉槎宁古塔…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小……别背了。”
“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南宫行不肯停歇,越发背的字句有力,短短几行诗,似乎道尽了何先的一生。
何先情绪起伏极大,他呼吸急促,咳出来的血沾在氧气罩上。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南宫行含着笑,凑到何先耳旁放缓了声调:“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何先的手指抓着床单,他眼里都是恨,呼吸渐渐放缓,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起伏越来越缓。
直至线条完全变平,何先的手才松开,床单都变得皱巴巴的。
真奇怪,他的眼睛居然没有合上。
南宫行转身离开了,外面闹哄哄的,医生护士都往这边赶,南宫行一点都不想应付这些琐事。
他走出来没几步就看到了姜糖通红的眼。
“回家吧”姜糖擦了擦眼泪随后向他伸出了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