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洄年手攥紧,第一次听见陆早早主动说起这些过往,于是选择继续坐着安静地聆听下去。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那其实并不是回到我的十五岁,不是穿越,也不是时空回溯,我只是在这一辈子的十五岁那年,突然记起了上辈子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顺便也把这一辈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忘记了。”
但因何而记起,因何而忘记,陆早早却全都一无所知。
陆早早只能把这些都笼统地概括为是老天爷在陆早早人生中敲上的一个个必定章程。
“说起来其实也有些可笑,重新活过一次,我还是在没头没尾、乱七八糟地活着,既不光明也不璀璨。”
陆早早说话的时候带了一点鼻音,声音又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落进谢洄年的耳朵里。
谢洄年走到另外一边,有些急切地想要查看陆早早是不是哭了,因为陆早早说话时候的嗓音有些暗哑,像是哭泣时候的颤音,也可能是由于刚刚发烧的原因,喉咙缺水导致的——谢洄年不确定。
因为不确定,所以就更加着急。
看见陆早早那张脸的时候,发现对方并没有哭,只是眼睛里有一些轻微的红血丝,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血气,导致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
陆早早手枕着脸,看着突然走到她旁边径直看向她眼睛的谢洄年,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我没有哭,你放心,这种事情没什么要哭泣的必要,都过去了,我只是突然想说出来而已,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黑夜里,一切都沉寂了,就连雨都止歇了,偶尔也有几声虫鸣,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雨滴从树叶上滑落的声音,像是命运翻动其中一页纸张落下的音响。
天色像是浓稠粘腻的黑蓝色墨水,把一切东西都裹旋其中。
谢洄年看着陆早早那张脸,几秒钟之后,也或许更短,他突然张开双臂拥抱住了陆早早。
是很紧密的拥抱,谢洄年的手臂将陆早早瘦削的身躯全部搂在怀里,中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缝隙。因为一开始就能预料到陆早早想要挣脱的下意识反应,所以搂得更紧。
皮肤之间密不可分,血液在血管下面加速流动,两颗心脏在胸腔里面剧烈跳动。
明天是地球危机还是世界末日都已经不太重要了。
谢洄年将脸贴在陆早早的脖颈上,凹陷下去的锁骨和单薄的骨肉贴合谢洄年的皮肤,陆早早的身上因为高烧是温热的,但相较之前的滚烫已经好了许多,烧应该稍微褪下去一些了。
但谢洄年仍旧感觉对方身上有一种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发散着冷和崩溃。
陆早早在他怀里已经不再挣扎,只是垂着手,放松身体,就那么任由他抱着,眼睛虚无缥缈地看着窗外的天色。
她甚至也没有问谢洄年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是什么意思。
“谢洄年。”
陆早早又很轻声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像之前在海边的时候一样,声音像是一缕可以随时飘走的青烟。
“嗯。”
谢洄年也温声应着,等着陆早早的下一句台词。
“其实我还忘记了许多事情,我之前有些时候就在想,忘记了也就忘记了,其实不必非要强求自己记着,毕竟遗忘的记忆里快乐的占比应该不会太大,悲伤痛苦的事情忘记了也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有时候我又想,我难道又要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这么一生么,明明知道缺失了一部分,还是装作无所谓,不要紧。”
“如果我一开始就记得所有的事情,或者一开始我就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中途也不会想起来,我会是现在这个我吗?”
谢洄年喉结上下起伏,他感觉陆早早身体里那种冰凉的冷意正通过某种介质慢慢过渡到他身体里面,让谢洄年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指尖微颤,一种连绵不绝的痛意进入谢洄年骨缝中。
他只想更加用力地抱紧陆早早。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谢洄年嗓音暗哑,手心抚摸过陆早早单薄的脊背和身后的蝴蝶骨。
“没事的,真的。如果你想记起来过去的事情就奋力去记起,想要遗忘就努力遗忘,你只需要坚定地保持你内心深处的想法就好,你不必担心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不必想要为此承担什么后果。”
“这个我也向你保证,你预想的那个最坏的后果永远不会到来。”
说了这么多话,谢洄年终于放开陆早早,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饱含温和与柔情地注视着陆早早的眼睛。
“你更加不需要质疑自己,你永远都是陆早早。”
“永远都是。”
陆早早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道深深的阴影。
她看着谢洄年头顶上方那个说明男主身份的白色屏幕已经越来越浅了,变成了很朦胧的透明色,似有若无的,像是一道并不清晰的光波,很恍惚地闪在陆早早的瞳孔里。
陆早早又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她都有些不确定到底是因为自己或许死期将近窥探屏幕的能力越来越弱,还是谢洄年作为这个世界的男主存在感越来越浅薄,无论是哪一种,大概率都跟她有关。
“谢洄年,谢谢你的安慰,其实我是不是我也不太重要了。”
陆早早准备继续往下说,却被谢洄年很快速地打断了。
“不,你是你,只是你,这点非常重要。”
世界上只有一个陆早早,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在他的世界里熠熠生辉。
陆早早抬眼,跟谢洄年的视线齐平,没有接上谢洄年这番话,只是继续顺着她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往下说,“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代称而已,不是我,还会有别的人来叫这个名字,然后过跟我差不多的人生。”
最后再孤零零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