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疼痛有所减轻,但也只是相对的。
一阵阵不断袭来的疼痛,让李福涛觉得已经开始神志不清。
两个小护士死死的盯着心电图机和呼吸机。
点滴瓶里不知名的药物一点一滴的缓缓落下。
“医生,还能在快点吗?”陈仁贵小声问道。
“这已经是最快了!还有十分钟就路过漳县了。”中年医生也是一脸忧虑。
“好!”
正常来说到市里也是要两个多小时,救护车油门踩到底也要一个半小时多一点……
“叔父,你可别睡觉!”
“霜丫头马上就要高考了!”
“我还琢磨着今年暑假,带你们一起去旅游呢!”
“她肯定能考上好学校的,虽然你从来不问成绩,可还是很关心的,我看的出来……”
苏平生轻轻握住李福涛的手,碎碎念的说着,医生说了要让他保持清醒!
……
只觉得车顶上的冷光灯越来越亮,李福涛强打起精神,嘴唇微动,似乎看到了什么……
“父亲,我会背三字经了!”李福涛拿着一本破旧的书本,向着李哲宇邀功。
“好,我检查一下!”
“人之初,性本善……”
“这就是你说的会背了?背的磕磕绊绊!你比村里的孩子看书更多,你怎么还不如他们?”李哲宇板着脸呵斥。
“行了,你也别一直骂小涛了,你们快来吃饭吧!”姜清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娘,今天吃槐花粥吗?”
“嗯对!”
“你别惯着他,他不好好学,以后怎么当先生!”
“父亲,我不想当先生!”李福涛不满的嘟囔起来。
“你不当以后谁来教别人识字?我以后也是会老的。”
“我就是不想当!我要学孙叔他们家打猎,让你们顿顿有肉吃!”
“胡闹,食不言寝不语,一会用树枝去外面把三字经写十遍!”李哲宇的面色阴沉下来。
“好了,快吃吧,小涛这么小,你别天天和他说这些!”姜清往两人碗里夹了一些野菜。
“还是娘对我好……”
那年,六岁。
……
……
“你去送万明才回家!怎么了?别的孩子觉得他长得丑吓人,你也这样觉得?”
“我教你读的圣贤书,读到肚子了去了?学会了以貌取人?学会了门缝里看人?”看着李哲宇板起来的脸,李福涛缩了缩脖子。
“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就去。”
“真知道错了?”
“真知道了!”
“去吧,记得给人道歉……”
那年,十二岁。
……
……
“父亲,娘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大雪封山,李福涛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冻得直跳脚。
“很快就能好!”
“村里的于医生都说了,他治不了,我都听到了!”
“你再去砍些柴,别让你娘冻着了!”
“好,我现在就去……”
李哲宇看着卧病在床的妻子,眉头之间的忧虑怎么都抹不掉。
“当家的,我怕是撑不过去了!你以后一个人带着小涛要苦着你了……”
“你说什么胡话,很快就会好的……”
……
……
“父亲,孙叔给了一只锦鸡!他说了,给娘熬点鸡汤喝,肯定好的快!”
李福涛背着一捆柴,手里抱着一只肥大的锦鸡,兴致冲冲的跑了回来。
“这么大一只!那你孙叔他们吃什么?”
“孙叔说了,他们抓的不止一只……”
“那…我晚点过去道谢!”李哲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来,喝点鸡汤。热乎的……”
“我这身子我清楚,还喝什么鸡汤!”
“听话!”
李福涛静静的看着父亲给母亲喂鸡汤。
“我就喝点汤,你和小涛把肉吃了!”姜清靠在床上,虚弱的开口。
“娘,我们不吃!”
一只鸡煮了三天汤,最后姜清还是没能撑过那年冬天。
“娘,你怎么了?娘你说话啊?你别睡觉啊……”
“娘……”
那年,十六岁。
……
……
“父亲,挑粪浇地我来!我力气比你大!”
“用不着你来!这种不体面的活儿用不着你来!”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有空就去背书!”
“可是我都会背了啊!”
“那就继续背,直到忘不掉!”
李福涛看着父亲瘦削的身影,母亲走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父亲,村里又添了两个孩子!”
“这是好事!人越来越多才有希望!”
“父亲,你多吃点,我今天上午捉到的兔子,不是别家给的!”
“你多吃点,你正长身体!我已经…老了。”
“父亲,你才43岁怎么会老呢!”
那年,18岁。
……
……
“父亲,你怎么了?”
“父亲,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睡一会就好了!”
“父亲,起来吃饭了!”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我再睡一会儿!”
“福涛!”
“父亲,我在呢!”
“我走了,那些孩子你就继续教导。接替我做先生,你不是眼馋那长衫很久了!以后就交给你了!”
“父亲,于医生说您就是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记得,好好教导他们!最起码教会他们识字!你要是不做他们的先生,以后村里就不会再有了……”
“你爷爷曾经说过,出门最少要看得懂路引和墙上贴的告示,再不济也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人就应该是人!”
“未曾开智的人就和野人无异,我希望你能挑起担子!”
“对不起,苦了你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相信你们都会走出这大山的。你到时候代我去看看那外面的世道,我想不出到底会是如何的景象。”
“小涛,对不起,我要去找你娘了,你是男子汉,往后的路……”话未说完,李哲宇撒手人寰。
“父亲,父亲,娘走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父亲,你醒醒啊!”
那年,十九岁。
……
……
“当家的,还歇息了!”
“对不起,是我亏待了你了,这婚礼太简陋了,两根红烛还是别家用过的!”
“你别往心里去,是我高攀了你!”
“可不算高攀!”李福涛慌乱的摆摆手。
“我爹妈死在了山里,我又有疯病,一发病就口吐白沫。村里人都嫌我,你却不在意!”郑玉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的相公。
“大喜的日子,可别说这些!”
“那就早点歇息吧!”
“好!”
那年,25岁!
……
……
“李老师,郑玉难产了!”一个老婆子从屋里冲了出来!
“怎么了?我妻子没事吧?”李福涛面容难看了起来。
“快一个小时了,还没生出来!这劲儿要是再泄了可就难了!”
“能不能…保大……人平安就好,孩子就…算了吧……”咬着牙艰难的开口。
“好!”老婆子诧异的点点头。
……
……
“李老师…郑玉说要,见你一面!”
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李福涛发了疯似的冲进房间。
“对不起,当家的!”
“原谅我,自私……”
见到他最后一面,郑玉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意,手垂垂落下。
“你醒醒啊,不是说了保大吗!”李福涛发出一阵怒吼。
“对不起…可是郑夫人不配合,坚持要孩子……”
发疯似的抽打着自己的脸,抱着郑玉温度渐失的手,李福涛趴在床边久久无言。
“李老师,是个男孩!村里老赵家的婆娘也生产不久,还有奶水……我先去了!”老婆子抱着孩子匆匆离去,帮他关上房门。
那年,26岁!
……
……
“你们是新来的村官吧?”
“对!”
“县城我去过了,外面的城市是怎么样的?”
“外面…路上很多车,城里的灯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陆松犹豫了一下,用最简单的话来说。
“那感情好,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
“一个人带孩子很不容易吧?”
“还好,邻里都帮衬着!”
“有什么问题来村委会找我们!”
“好,慢走……”
……
“李如意,你的书背完没有?”
“爸,还没有!”
“那就去抄写,记得更快。”
“噢……”
“李如意,是不是你个混账放走了夏爷爷的刺猬?”
“没错,就是我干的!”
“我看你是皮痒了,逆子!”
“给你夏爷爷道歉!”
“我不,我没错……”
那年,三十四。
……
……
“钱叔,您看,我想跟您学点手艺,我这个岁数还行吗?”
“哎哟,李老师,快进屋坐!”
“别,钱叔,我已经不是老师了……”
“怎么不是,你问问村里人,谁敢不承认?你这年纪学手艺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那就麻烦您了,我也该挣点钱糊口了!”
“是啊,没当上就没当上,那些外来人欺负咱们,大伙儿说给你讨公道,你又不肯!”
“这事儿咱们不提了!”
“好好好,不提了,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教你!”
……
“爸,为什么老是让我读书啊?我不想读了……”
“多读些书还不好?现在条件这么好,以后你当个老师,就不用像我一样种田了。”
“我才不要当老师!村里人都说了,太爷爷和爷爷,还有你,教了一辈子书,都没落到好处!我才不要!”
“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又不聋不傻!爸,我出去玩一会儿,你要揍我就等晚上!”李如意拍拍屁股跑路。
“你敢给我跑,今天就别回来了……”
那年,三十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