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槐雪
作者:山止山行   黑莲花女配手撕原着最新章节     
    宋萱一惊,这声音似是砸到了什么,侧头向桥阶下查看。
    只见一的女子立于桥岸边,一身轻简的常服。
    砂绿色长衫的身影,似与河中青荇草融为一体。
    宋萱打量着她的衣着,应不是富贵家世。
    她的衣物似是穿了许久,虽不明显,袖口处却有细微的缝补针脚,宽袖被水渍浸润,似暗色绿梅朵朵绽放,袖下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上官妙仪一只手扶住额,另一只手里则拿着砸到她的书,此刻正巧抬头与宋萱相视。
    宋萱眉头蹙起,她一直都没发现桥下有人。
    她们谈话,岂不是都被听见了?
    侍女也意外出声,“上官大人!”
    她慌忙询问,“您没事吧......?”
    上官妙仪痛地扯着嘴角,手心按着红肿的额头,口中缓缓道,“无碍...无碍。”
    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垂眸看着手里的书愣了一瞬。
    见二人都看着自己,上官妙仪弯下了腰,双指勾起鱼鳃旁的草绳,示意道,“我一早便在此处,并非有意偷听。方才太过用神,待发现有人靠近时,要走已经晚了。”
    侍女反应过来,忙在宋萱身边小声解释,“您未见过她也正常,上官大人曾是老爷学生,极少到宋府来。不过,也不是不来,只是回回都是......”
    她压低嗓音,“来.....钓鱼的。”
    上官妙仪呐了一声,嘴边挂着笑,“老师素爱食鲤肉,我想投其所好,又担心送礼有结党营私之嫌,索性到府上钓鱼赠予老师了。”
    宋萱带着怪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拿她爹府里的东西给她爹送礼?
    侍女急忙下桥,接过上官妙仪手里的鱼。
    再定眼细瞧了些,对方额前红肿了一片,不由惊呼,“上官大人,这伤得不轻啊,您不若随奴婢去涂些药膏吧?”
    后者摆了摆手,“不打紧。”
    宋萱不想再待下去,扔下一句“对不住”快步离开。
    而此时,身后之人却叫住了她,“宋姑娘,你读这书确实不大抵用,秦夫人的心意看来是要浪费了。”
    宋萱蓦地站定,回头怒道,“你什么意思!”
    修长的指节轻轻翻动着书页,“惜书之人可不舍得随意丢弃,你不爱此书,此书自然对你无用。”
    上官妙仪素淡的语气中含着一丝笑意,“老师也知道你学这些?”
    耳边仿佛又响起一阵奚落笑声,宋萱脸上不掩厌恶神色,呛声道,“我想如何便如何,还是说你也想像方才那群人一样?”
    “宋姑娘为何不喜此书?”
    她声音平淡如水,让人察觉不出说话人的情绪。
    “与你何干?”
    宋萱眸光沉沉,威胁道,“莫以为你是我父亲的学生,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上官妙仪置若罔闻,边说一只手边往袖中摸索,“身上正巧带了一本,不知我可否与你交换?”
    宋萱诧异地眨了眨眼,怒容迟疑地消减了些,目光落在对方手中。
    书用布稠包裹,沾水的手也未将其染上半分脏污。
    侍女有些为难道,“上官大人,我们夫人吩咐过,小姐不用心背完此书,不可读其他的。况且,这本还是夫人多年前亲自抄录,您还是先请示夫人,过后再——”
    “——我换。”
    宋萱打断侍女的话,直视着前方的人。
    “姑娘,能让大人随身携带,想必是极珍视之物,定不是随意赠人的。小姐收下也未必喜欢,如此岂不罔顾了上官大人的好意?”
    宋萱不耐地走了来,侍女却息声不敢继续说下去。
    “我收下便是随意?”接过书的手停在半空。
    宋萱神色未变,“若今日是宋莹在这里,她收下就不是罔顾了?”
    “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侍女姿态放低,却仍旧坚持。
    “圣人常言,有教无类,寓教于乐,师母岂会不知?”上官妙仪瞳眸中倒映着青绿的水光,横着的手轻轻一松。
    只听“咕咚”一声,浅潭中的书页缱绻散开。
    侍女讶异,“上...上官大人......”
    她整理着袖口的褶皱,淡淡笑道,“失手了,抱歉。”
    侍女一边叹息,一边焦急地徘徊在河边。
    沉入水底的书到底没有捡起的必要,二人相视,默契地笑出声。
    宋萱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倒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自在开心的日子。
    此事后,秦夫人也没来寻她麻烦,或许到了不能忍耐的极限,竟再也不过问她的学业。
    而这本书,宋萱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被她随意搁置在了床脚下,应有半年之久,再到她手中时,她也要双目失明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用看书解闷,果真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
    锦绸制成的书袋上绣着一朵蝴蝶兰,显然被人多次翻阅,然而仍旧保存得完好无损。
    她从这锦袋之中抽出一卷书,说是书,更准确来说是半卷手稿,其上写着——‘枢榷长纪’四字。
    宋萱未尝出过远门,却惊讶于书中所见天地。
    着书之人自序笔墨甚少,无名无姓,留字灵均。
    其自言“鉴之往事,知之来者”的据事直书者,虽以“实录”为主,但不唯“实录”为是,旁征博引,亦有论评或辩畅叙己见,颇多真知灼见。
    所做最后一卷最是特殊,记录着一个臭名昭着的叛国将军之后,军功卓越,却也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将军之后,生时荣光赫赫,亡时凄寂悲凉。
    书中诉之前半生,‘春风轻拂柳如画,骏马奔腾踏槐花。蹄声响,意风发,得意扬扬向天涯。’
    玉堂金马,银鞍绣障,正是少年归来,风流如画。
    人人都道他生逢其时,丹凤朝阳。天下誉之盛名,少年亦许以护国之志报之。
    傲才视物,锐气如霜,人生难遇失意场,尚不识愁滋味。
    一朝家变,兄父战死,唯余一人,全族被冠以‘国贼’之名。天之骄子跌落神坛,往昔战功盛誉,瞬间成为世人口诛笔伐的刀剑。
    囚于牢狱不见天日,受尽冷眼唾骂,傲骨催辱,却仍愿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可花开荼靡,大厦将倾。山河破碎,国土沦丧,非一人之力可改。
    以戴罪之身战死沙场,换来大晋边境短暂的和平。
    可即便其以身殉国,终究未能洗净家族谋逆,勾结敌军的污名。
    最终葬身于西北境外,尸骨无存,故里无望。
    此生功过,不留青编。
    后半生为残章孤僻,由一句判词,‘冬雪飘落祁山漫,寒骨深埋离殇黯。弦音断,怨幽叹,孤影零零残霜散。’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只道悲风伴人世寻常,衷肠难诉,仓皇收场,令人唏嘘。
    皇帝下令,史书不可见其姓名半字,其氏族,余‘国贼’一词概之,不论。
    这只字片语的人生,写在了这连野史都不算的手稿上。
    后来,宋萱曾托人约见上官妙仪,听闻她染上痨病,半年前就死在了床榻上。
    她又辗转几回去寻了那位叫灵均的人,不料还未打听到半句,就被人哄走。即便有人说起,言语间也多忌讳,避如蛇蝎。
    书中之人,所在世间一切痕迹皆被尽数抹除,着书之人与世长辞,赠书之人含恨病逝。
    能让人如此惧怕,也只有世间一人能办到。
    直至此,宋萱才明白,上官妙仪为何赠给她的是一本半旧残书。
    所以是手稿,也只能是手稿。
    灵均二字,也是上官妙仪写上去的。
    是时,四方宅院飘起了槐雪,她想她应该去西北的雪山上看看。
    命运像一张蜘蛛网,将每个人身上的蛛丝都交缠在一起。
    宋萱觉得有时候人的命总有些巧合,都是巧合的糟糕透顶。
    上官妙仪知道自己要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她不是会帮人好好保管东西的人。
    这下可好,拿到这本书的人都死得死,这本书算是再也见不得天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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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春风轻拂柳如画,骏马奔腾踏槐花。蹄声响,意风发,得意扬扬向天涯。——《渔歌子·春马踏槐花得意》
    2、玉堂金马,正是少年归来,风流如画。——清·黄永《桂枝香》
    3、丹凤朝阳,比喻贤才逢明时。
    【出处】《诗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4、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宋.刘克庄《贺新郎.九日》
    【释义】少年时我风华正茂,气冲斗牛,自以为身上负有凌云健笔。到而今才华如春花凋谢殆尽,只剩下满怀萧条寂寞的心绪。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5、枢,一为北极纽星天枢,二为门轴核心,象征坚不可摧的力量和支撑;独木之桥谓之榷;纪传体史书。
    来源定位参考明代编年体史书《国榷》——谈迁,《国榷》广采溥引,遍览私家着述,择善而从,取舍严谨,秉笔公正,不以个人爱憎为务。六易其稿,汇至百卷。喻应益序明确称:“孺木《国榷》足以兼《尚书》《春秋》之盛事矣,尤天所必存之书也。”
    6、青简、韦编、青编——古代没有纸时,把字记载竹简上,用皮绳把竹简编缀起来,故称书籍为“青简”、“韦编”。“韦”就是用来编扎竹简的皮绳,“青编”即“青丝编”,以青丝编结,用来记事,因而古代记事书籍常以“青编”代称。
    7、灵均,名余曰正则兮,字灵曰灵均。——《楚辞·离骚》
    没错,灵均就是那个灵魂不染尘埃,笔下的美人香草,忧国忧民的伟大浪漫诗人屈原。但这里的灵均并不是他,只是我个人觉得,有着像他一样干净透彻的灵魂,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我心里灵均的形象就是如玉一般的忠贞者。他们是黑暗中明烛独醒,夜雨里提灯潜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