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两人你来我往拉扯了几句后,宣明曜还是将事情扯回到了政事之上。
“鄞朝逆党名单儿臣已整理完成,主谋张聘、卞明瑞、东方晋之等人已死在叛乱之中,剩余知情从党共计三十余人,牵扯官员十二人,世家子弟二十余人,更有与之关系密切者数百人,共计四十余族皆涉其中,名单皆在此处,听候父皇发落。”
宣明曜可不会被此刻圣上的褒奖所迷昏了头。
她最是清楚不过,若是她没有了可利用的价值,她面前这位好父皇会有多么无情和冷酷。
拿出那份整理好的逆党名单,宣明曜恭敬地交到了圣上手中。
鄞朝的旧党牵连甚广,除了明面上的那几大家族,更牵扯到了一些这些年被他们渗透和发展出的关系,两江官员可谓是被一网打尽,甚至周围郡县也都被牵扯其中。
宣明曜整理之时都觉得心惊胆战。
如此周密的一张网,如此周全的准备,他们只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上一世自己离世之时,纪容卿这个摄政太后看起来还是风光无限。
可她这份风光,又能持续多久呢?
那时的朝堂之上,可用之臣已经所剩无几。元定安、裴九安……这些武将们皆已亡故。
纪容卿和她的那堆男人们把持朝政,所享受的不过也只是权利所带来的短暂风光罢了。
至于责任,怕是对他们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这份名单,本来该是将主犯押送回皇都后再由三司详细审定。
只是,圣上却密旨发往宛陵,直接将这件事交到了宣明曜的手上。
看着是无上的荣宠。
但宣明曜知道,这也是件极得罪人的活儿。
这些人,牵扯到的可不止是两江。
且审问这些人的过程,也注定会听到太多秘密。
有些秘密,还是放在自家人手里才更安心。
而圣上接过那份名单,简单翻阅了几页,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明月奴,你说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圣上抛出了一个难题。
这绝对是一个极不好回答的问题。
按话本里写的,谋逆自是该诛连九族的极罪。
但实际上,诛九族这般刑罚,历朝历代都甚少动用。
这一次,牵扯到的人更是太多了。
若是都按诛九族来处理,那可是数万乃至数十万人要跟着掉脑袋了。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皇都的官员和世家显贵。
几十年的联姻下来,皇都内数得上名号的家族,几乎和两江都有或深或浅的牵扯,不过是绝多数人并未胆大包天掺和到谋逆这种事中罢了。
若真处置了,那皇都内也是要血流成河了。
保不齐弯来绕去,最后九族把皇家都给牵扯了进去。
可宣明曜冷然一笑,低声道。
“儿臣以为,夷九族牵连甚广,且自大雍开朝以来,虽律法严明,但甚少动诛九族这般刑罚。父皇向来主张仁政,这般刑罚还是重了些。”
圣上点了点头,以为宣明曜要主张重罚主犯,轻饶其家眷。
可不料,宣明曜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惊愕得手中的折子都掉在了地上。
“儿臣以为,当夷三族,具五刑!”
什么?
圣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夷三族听起来似乎是比诛九族好一些,但实际执刑之时,死的人可比诛九族还要恐怖。
三族,谓之父族,母族,妻族也。
这等于在这份名单的基础上,又往外延伸了几百个家族。
明月奴,这是准备将皇都和两江给杀空吗?
而且,她话中的具五刑也十分骇人。
所谓具五刑,即对被判处夷三族罪者,先施之黥劓之刑,刺字割鼻,又斩左右趾,再以笞杖杀之,最后还要割下首级并悬之于城墙之上示众,就连尸身也不能幸免于难,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剁碎。
这牵扯到多少人?
皇都内所有的街巷都要血流成河了。
以如此严酷的刑罚施之,皇都内的百姓怕是魂都要吓飞了。
“如此刑罚,太过严苛。”
圣上声音有些粗哑。
他只略想了想,都觉得血腥气冲天了。
“若父皇觉得这刑罚过于严苛血腥,那不如将主犯具五刑,剩余人等皆凌迟示众,家族亲眷诛杀上下三代,剩余的旁系亲眷流三千里。如此,既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也能彰显父皇的仁爱之心。”
宣明曜轻飘飘又给出了一个主意。
可在圣上看来,这也远远算不上是什么好主意。
这些家族加起来,那可是一个足以吓死人的数字了。
他若真杀了这么多人,他日史书工笔之上必将记载他一个暴君的名声。
见圣上似乎觉得不妥,宣明曜沉声道。
“父皇,谋逆乃是大逆之罪,唯有以雷霆手段震慑之,才能让暗中的宵小之辈自此胆寒。虽说这份名单牵扯到了一些皇都世家,但父皇您是天下万民的主宰,便是处置了他们,又有谁敢质疑呢?且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 两江之事若不是他们欺瞒,父皇您怎会到如今才知晓,白白替他们担了恶名。就是该狠狠惩之,方能让百姓知晓,您始终记挂着他们呢。”
“明月奴,你的手腕,有些太过了。”
圣上一副你还是太稚嫩的模样看向宣明曜。
“这份名单里头,不乏不少世家门阀,杀一个两个不要紧,若真要动得多了,难免他们生出旁的心思。如何杀,如何放,这些都是学问。你啊,还是得多学学。”
一味狠辣,并不是上上之道。
诛九族,夷三族,听着容易,可哪个皇帝敢轻易动这等刑罚呢?
圣上摇了摇头,低声道。
“罢了,选个日子,入冬之前,将这折子上的主犯赐凌迟之刑,其余从犯皆斩首。至于家眷族人,几个主犯的家眷,其子年十六以上皆处绞刑,十五岁以下及母女妻妾,兄弟姊妹,没入罪籍。部曲家产田宅,一概抄没。六十以上及有废疾者可免此刑,出嫁女可免此刑。至于其他涉及不深的人,流三千里,族中子弟,三代不可科举。”
主犯凌迟震慑,从犯斩首除根,族中亲眷没入罪籍,抄没田产,同时又放过了年老之人和外嫁女,可以说既起到了威慑之用,又彰显仁政之心。
至于那些手不干净牵扯进去的皇都世家,虽只是相关之人流放,但三代不可科举这条惩戒足以让这些世家狠狠痛上一次。
对于世家子弟而言,虽说不走科举这条路他们的日子也照样潇洒自在。
可不愿科举和不能科举,这可相差太大了。
尤其是一些旁系子弟,只能靠着科举仕途来出人头地,如今被族中之人牵连没了出头之日,如何能够不怨恨?
如此下去,家族内部必生怨隙。
但这些世家明面上还得感恩戴德,毕竟牵扯到谋逆一事还只是流放,任谁都要夸赞一句圣上仁慈。
圣上的这个处置,属于软刀子割肉,那些人还只能咬牙咽下喉咙里的血腥。
宣明曜略一思量,而后心悦诚服跪拜。
“父皇高瞻远瞩,机深智远。是儿臣轻率了。”
圣上笑了笑,很是享受这种来自儿女的崇敬眼神。
“你才多大,有得学了。对了,朕还有一事要问你,你如今得封景王,又刚办完两江这桩差事,是时候到朝堂上历练一二了。你觉得,朝中六部,你对哪个更有兴趣?”
一个问题刚完结,圣上又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