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在地上的那份折子上,有一列十分清楚地写着几个字。
“宛陵乡试之卷宗。”
当年乡试的卷宗?
秦夷重的心猛地一跳。
早在一个多月前,宛陵乡试刚刚爆出舞弊一事的时候,赵霖的魂不守舍便被他察觉到了。
起初,他以为是赵霖在外头有了什么花花心思,还特意敲打了赵霖几句。
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若真喜欢抬回府上也不是不行,只是要记得,他永远是秦家的女婿,主母的位子也唯有他秦夷重的女儿能坐。
可没想到,这刚开了口,赵霖自己吓得一秃噜全都吐了出来。
根本和男女一事无关,而是涉及到了舞弊中去。
听完赵霖的话,秦夷重只恨不得他是男女之事上私德有缺了。
这些年,他也疑惑过,明明赵霖是当年的乡试头名,为何科举名次却如此平庸,若不是他为人善于经营,家中又是世代经商财力雄厚,能够为秦家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助力,秦夷重也不会答应许嫁女儿。
可他没想到,赵霖或者说赵家当年胆子居然如此之大,这种事都敢做!
但既然做了,如今赵霖也成了他秦家的女婿,秦夷重能做的便是尽力把他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好在赵霖老老实实将当年的事从头到尾跟他讲了一遍,也特意强调了经手此事的官员几年前已然病逝,而且当年乡试的相关卷子也都焚于大火之中。
秦夷重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也好操作。
虽说卷入到舞弊一事中去,哪怕最后证据不足未曾定罪,也必然是对未来仕途有所影响。
但秦夷重也不指望这个女婿将来能够爬上多高的高位。
他背后赵家的财力以及赵霖本人长袖善舞的能力,才是秦夷重所看重的。
只是,秦夷重怎么也没想到,赵霖居然会骗他!
当年乡试的卷子,居然还有留存!
这东西可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秦夷重简直眼前一黑。
这个蠢货!
若自己知道有这份证据,绝对不会铤而走险保下他!
如今自己为了他公然和景王对抗,一旦赵霖被定罪,这等于直接告诉旁人,他也是赵霖舞弊一事的帮凶。
最关键的是,秦夷重是了解赵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他的长袖善舞,在某种方面说可以叫做骨头软。
自己今日匆匆赶来,也是怕景王昏了头直接给他上刑罚,到时候赵霖熬不住刑罚再胡说八道些什么。
但如今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赵霖可能根本就不用等刑罚,便直接吓得什么都吐了。
而他吐出来的,可能根本不止舞弊那些事!
自己这些年来让他经手的事也不少,万一他全都说了出来……
秦夷重几乎不敢再往下细想了。
“秦尚书,要本王说,你如今这般情况,用一句民间的俚语来形容最恰如其分。”
宣明曜缓缓起身踱步到了秦夷重的身旁,看着这个强打起精神硬撑淡然的男人,轻蔑一笑。
“不见棺材不落泪。”
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还敢跟自己叫嚣。
“景王殿下,如今这事还尚未有定论,下官更不是大理寺的犯人,您如今这般,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不能慌。
秦夷重在心中叮嘱自己。
若是自己乱了阵脚,这事才彻底麻烦了。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怎么?太过?哪有秦大人买办官员评定来得过呀?这些年来,秦大人积攒了不少家底吧?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承了你秦大人的人情?如今金銮殿上站的人,又有多少人是你秦大人松了松手指才有资格走进来的?将来这些人情,是不是都要算在礼王的身上?”
大雍官员,每三年一大评,一年一小评,地方官员会由地方上的长官统一评定并进行一年功绩的等级判定。
甲等便代表这期间为官政绩优异,乙等是完成了本职,无功无过。而丙等及以下则有可能面临官职降等的后果。
这些评定的结果会交到吏部,再由吏部进行一一复核。
最后,由秦夷重这位吏部尚书代表吏部对大雍各地的官员进行评定。
而这个最终评定,会以奏折的形式呈报到御前,最后由圣上朱笔御批,决定了这一批官员到底是升是降。
而吏部,无疑是在圣上之下唯一掌握了这些官员命运的衙门。
或者说,他们的权力比圣上还要大。
毕竟,圣上看到的那些评定,都是出自吏部之手。
一个甲等和乙等,区区一字之差,却足以让许多官员多挣扎上好几年。
也因此,吏部从来都是被许多官员追着孝敬的。
想求他们高抬贵手,求他们落笔的时候多给些面子。
圣上也不是不知吏部这些事,不过是没闹出过什么事,所以一直相安无事罢了。
可如今,宣明曜不想吏部继续这么太平下去了。
宣明曜压低声音,在秦夷重耳畔抛出了这记杀招。
而后,她满意地看着秦夷重身子踉跄了一下,本就苍白的面色在一瞬间几乎呈现出了一种灰败之象,仿若整个人的生机都被彻底抽出了一般。
这是他最怕赵霖“胡说八道”招出来的东西。
没想到,赵霖进了大理寺才半个时辰,景王殿下就知道了。
不!
赵霖便是再软骨头,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招供。
他此时心中应该是还存着一丝希望,指望自己这个岳丈来捞他出去。
所以,哪怕吐出了舞弊一事,他也不觉敢轻易就将吏部的这些事吐出去。
那可是他保命的东西了。
只有在一直见不到希望的情况下,他才会有松动的可能。
如今半个时辰景王就能知晓,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早就掌握了证据。
赵霖一事,其实也不过是诱自己入局的一个引子。
她真正的目的,是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儿,秦夷重只觉自己的脑袋仿若被一记重物狠狠击穿一般,几乎无法思考。
他中计了!
秦夷重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