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曜能知道这些,还得益于上一世她和亲漠北时带着的那位陪嫁嬷嬷。
一般公主选择陪嫁的嬷嬷,大多是要经验老道同时又能够担得起事儿的,好在随公主出嫁后,能够帮衬着公主尽快管理起公主府的事务。
尤其是和亲的公主,身边更要跟着个机灵能干的管事嬷嬷。
而这个人选,一般是由公主的母妃在她小时候就为其精心挑选培养。
若是公主的母妃品阶较低,则是由中宫皇后为其挑选。
可宣明曜那时已经没了母亲。
她的母亲,大雍的皇后,已经死了。
彼时后宫位份最高的便是纪容卿,这项活计自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纪容卿可是一直深恨皇后,虽说她素来对外都是一副品性高洁的模样,可这也不妨碍她在宣明曜的陪嫁嬷嬷上做些手脚。
她精心选了一位“十分合适”的人选。
金氏。
她是从先帝爷时就入宫的老人儿。
最关键的是,她曾经救过郑明珠。
郑明珠刚入宫的时候,还不是后面宠冠后宫的丽充媛,她只是一个出身微寒的低位妃嫔,初得盛宠自然是得了不少人的嫉恨。
于是,某日,一根年久失修的栏杆就这么恰到好处地断了,本靠在栏杆上赏荷的郑明珠就这么从湖边跌落了下去。
而她身边的婢女,又恰恰好不在身旁。
按照幕后之人的算计,郑明珠该溺毙在湖中,被人发现之后最多也是一句失足落水。
可金氏当时正端着布料从湖边路过,她心眼直,看到这一幕后直接跳下去将郑明珠捞了上来。
也因此,她成了郑明珠宫里的二等宫女。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郑明珠又将其打发了出去,将其安排到了珍宝阁当差,这也是一份清闲却也体面的活儿,金氏一做便是十多年。
纪容卿选金氏,是因为她表面看起来资历够深又机敏果敢,似乎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而且,金氏到底和郑明珠有过些关联,虽然只在郑明珠宫里待了短短几月,但留在宫里总是个隐患,干脆一并打发到漠北,让其自生自灭便是了。
就连当时的宣明曜都觉得疑惑,纪容卿为何会给自己指派一个看起来十分妥帖的嬷嬷,宣明曜甚至怀疑过这个嬷嬷是否是纪容卿派来的眼线。
可后来去了漠北,宣明曜才明白过来。
这金氏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眼线。
她太蠢了。
字面意思的蠢。
她似乎脑袋并不是十分灵光,说话也大大咧咧,什么话都敢说,丝毫没个顾忌。
宣明曜甚至怀疑,当初郑明珠将其打发到了珍宝阁,也是因为觉得金氏这个性子如果在自己宫里当差,极容易得罪了陛下或是其他妃嫔,到时候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不如去珍宝阁这种远离贵人的地方,清闲自在也能保全性命。
金氏的确没能给宣明曜带来任何好处,在漠北,几乎所有和亲公主会遇到的苦楚,宣明曜都经历了一个遍儿。
不过,金氏也不是全然无用。
她太爱说话了。
大抵是在珍宝阁没什么人和她说话,金氏被憋闷得厉害,如今宣明曜又不是个严苛性子的主子,她就越发爱在宣明曜面前说个没完了。
宣明曜也不计较这些。
她在漠北,每一日都是熬着,听人说说话,反倒郁结能够疏散些。
金氏虽然大大咧咧,但她在宫中待的年限久远,知道的事也远比常人多许多。
其中,就包括这件当时震惊朝野,而后却立刻被从上到下封口的康王府中元血案。
那时郑明珠得宠,金氏在她宫中,又是近身伺候的人,自然可以听到许多隐秘之事。
“当时外头的人冲进康王府时,宴会上的其他人都已经没了气息,包括汪氏。她本就在投毒之前给自己服了慢性毒药,不过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那个孩子。她生得艰难,产后血崩,直接诱发了毒性。不过,她临死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扯了自己的外袍覆于那孩子身上。”
宣明曜仿若在讲故事一般,语气平缓,面色平静。
但对面的晋赟却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凛如霜雪的外壳,似乎终于有了裂缝。
“景王殿下真是对各种辛密往事了如指掌,只是,您若真的从头到尾了解过这件中元惨案,便该知道,那个汪氏生下的孩子在中元当夜便没了气息。窒息而死,满身青紫,连救一救的可能都没有。”
毕竟,这孩子有可能是康王府唯一的血脉了,若是有救下的可能,圣上怎会置之不理?
可惜,汪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盖上的外裳,不是为了给那个孩子保暖的,而是为了闷死那个孩子的。
那衣衫直接盖住了孩子的口鼻,一个刚诞生的婴童,如何能够挣脱开?
人去的时候,孩子早就浑身青紫窒息早夭。
那孩子,的确应当是康王血脉,不然汪氏不至于深恨到如此地步。
“是吗?”
听到晋赟难得说了这么些话,宣明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这些话,是玄戈同你说的吗?玄戈当年所说的,应该不是如此吧?”
晋赟听到这里,终于被打碎了冷静,他箭步上前,俯视着宣明曜,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厉声问道。
“你如何会知道他?又如何知道当年之事?”
这对于晋赟来说,已经是极为失态的举动了。
他虽面冷无情,但从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毕竟他能稳坐太平司大阁领一位这么多年,绝不是只冷血无情就够的。
如今,晋赟却用几乎是质问的语气逼问着一位亲王。
可见他如今内心的波涛汹涌。
玄戈这个名字对他的影响可见一斑。
抬头仰视着晋赟,宣明曜嘴角那未曾淡去的笑意,说明直到此时,一切都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么激动?也是,毕竟没几个人知道,你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你明面上应该是孤儿的身份入了太平司,和玄戈看着毫无关联。对于玄戈来说,手握太平司,抹去你的身世简直再容易不过。谁能想到,太平司的两代大阁领之间,竟会有如此渊源。父皇应当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世吧?晋大阁领。”
晋赟的脸颊微微抽动,半晌后,他哑声道。
“他还活着,是吗?”
不然,景王不会知道如此之多当年辛密,更不会今日平白同自己说这些。
只是,他怎么会还活着?
若是他还活着,这些年,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