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你,救下我。”
晋赟的脸上,是一种复杂到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的表情。
或者说,他此刻脑子已经彻底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有怎样的表情。
“是。那衣衫不是她故意盖在你身上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好名正言顺让你有一个窒息而亡的名头罢了。她拼着最后一口生下了你,而后便给你喂下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那药,你应当也很熟悉,阒息汤。”
阒息汤,太平司内的秘药,服下后可使人在十二个时辰内气息和心跳几近于无。
再配合上施针改变脉象,便可以有假死之象。
这是一场豪赌,便是玄戈自己也不敢保证,这阒息汤用在一个襁褓婴孩的身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他看得出来,汪芙月其实已经濒临疯魔了。
便是没有自己来这一遭,她早晚也会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的。
他对康王没有任何好感,这样一个人,死就死了,左右又不是他动的手,他也算不上背叛圣上。
于是,康王府中元惨案就这样发生了。
“将你接回来后的事,你应当也都知道了。她从未想过真的放弃你,在她看来,康王该死,但你有活下去的权利。赟这个名字,便是她亲自为你取的,晋,是她曾经夫婿的姓氏。你是否是康王血脉,她自己也不确定。可她希望你能彻底摆脱宣姓,不要有那样一个罪恶的父亲和过去。”
汪芙月爱晋赟吗?
算不得爱。
这孩子身上可能有着一半康王的血脉,尽管只是可能,那对她来说,简直比一日红还致命。
可她也不恨晋赟。
因为他还有可能是夫君的遗腹子,因为他还带着一半属于自己的血脉。
所以,她让玄戈带走了那个孩子。
她一生研习医术,想要成为一个行走世间治病救人的良医,最后,却亲手结束了那么多条性命。
她不想让晋赟对她有任何感情,爱不要有,恨也不要有。
所以,她拜托玄戈,不要告诉晋赟全部当年的真相。
就让他以为自己是侥幸活下来的吧。
带着这条侥幸活下来的性命,好好为自己活一遭。
玄戈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
他为晋赟安排好了一切,幼时因着晋赟身子的原因,他不得不放在身边照顾,但伴随着晋赟的身子越来越好,他已经打算好等他生辰过后便将他送走,为他找个合适的养父母,让他读书或者习武都好,过安和喜乐的一生。
但变故永远是猝不及防的。
“那时我还没当上大阁领,太平司内部其实也不是一团铁板,盯着大阁领位置的人数不胜数。有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不过当时他们只以为你是我的儿子,并没有牵扯到康王府旧事。但若继续将你留在身边,以太平司内部的情报能力,总有一天,你的身份有暴露的风险。”
所以,他将晋赟送进了太平司那些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并且,彻底斩断了和晋赟的全部联系。
其实……
玄戈微微垂下眸子。
当年若不是陛下安排的那桩意外,他是有机会将晋赟从太平司内弄出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对手死的死,败的败,太平司早已被收拢在他的手心。
晋赟也在太平司的层层磨练中有了足以自保的能力。
晋赟其实不知道,他以为的那些九死一生,背后都有自己在其中把控。
他不会让晋赟死在那些历练中的。
而且,他已经在漠北安排好了身份,准备以执行任务为由让晋赟假死脱身,从此离开大雍,去过全新的生活。
可惜,伴随着两江的刺杀,一切都改变了。
“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我从景王殿下口中听了不少你的事,晋大统领的威名遍布朝野,文武百官人人敬畏。可我还是觉得,这并不是你想要的。”
“不是我想要的……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总是那般自以为是。”
晋赟此时竟然有些后悔今日的赴约。
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只单纯恨着每一个人便好。
继续做着他群臣畏惧的晋大统领,继续做陛下手中没有感情的那把刀,继续手染鲜血不必回头。
而不是如今,知道了那么多当年的往事。
知晓了,原来他也曾经得到了许多爱意。
那么最后结果并算不得好,但那些过去,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玄戈只静静看着晋赟。
他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改变过。
就好像他小时候,每次自己因为太平司内的公务繁忙而动辄十天半个月无法去看他,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别扭的样子。
他其实,一直被困在了过去。
玄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刃刀,递到了晋赟的手中。
“现在,我把选择的机会给你。”
你可以选择,是作为晋大阁领杀了我这个叛徒,还是作为阿赟,放过我,也放过你。
晋赟干脆利落接过那把刀,迅疾朝着玄戈刺去。
只是——
在刀刚刚没入胸口之时,他止住了刀势。
看着玄戈衣襟处慢慢晕开的红,深吸一口气,晋赟拔出短刀,转头看向宣明曜。
“景王殿下,您想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