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不由多想一些。
若是宣巍利用当年之事质疑他的血脉正统,陈家和桑家的确是有可能意动的。
毕竟,他们送进宫的两位女儿,和族中可都并不亲厚。
尤其对于陈家。
太子若是真的承继大统,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宣元景还是太子,或许还需要陈家的助力。
但若真等到太子登基大权在握,到时清算当年陈家生了二心之事,很有可能会将其在朝堂上边缘化。
陈家作为皇都乃至大雍的第一等世家,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这般局面出现?
而对于桑家而言,一个对家族有怨恨之心且还无法诞育皇嗣的妃子,几乎是对族中没有任何裨益的。
他们若想改拜山头,另谋好处,的确有这个可能。
宣巍在信中,以宣旻的正室之位许诺陈家,又以侧室的位子和第一子必为桑氏女所出的诺言拉拢桑家,两头好处都想占尽。
且他信中所提到的相看女子,都是陈桑两族中的旁系血脉,并不算引人注目。
若未曾看到这些密信,便是请婚的折子递上来,圣上想,他也不会第一时间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皇都内各大世家和王孙贵胄联姻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只要不是陈桑两家主脉嫡系的女儿,根本不会有太多人注意。
而对于陈桑两家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押宝。
若是宣巍没有这个本事,不过一个旁系的女儿,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若是他成功了……
这婚事换来的回报,可就大了。
圣上嗤笑一声,眼神冷凝地看着那一沓子密信,仿若在看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一般。
“可惜了,再多谋算,也架不住老天爷站在朕这边,更站在大雍皇室正统这边。”
圣上甚至在想,宣元辰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有价值的。
让自己发现了宣巍这条藏在暗处的毒蛇,也能够先下手斩草除根。
不然,说不准真会在这上头吃亏。
“陛下得太一上神庇护,大雍国运昌隆,自然不是那等宵小之辈所能够谋算冒犯的。”
晋赟垂首道。
“宫里的内奸,你要抓紧查,到底是谁盯上了朕的皇子,亦或者,是直接盯上了朕的位子。朕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此事必须有个结果。至于行宫那边……”
沉吟片刻,圣上已经给宣巍安排好了结局。
“行宫内突发天花恶疾,发现时已有数人染疾,为防止天花扩散开来,着命人将燕山行宫严加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这是给外头的面上说法。
“过个十天半个月,便陆续将宣巍和宣元辰的死讯放出吧。记住了,太平司的调查结果只有一个,宣巍院中伺候的人最先染疾,却隐瞒不报,导致天花在行宫内散播开来,无法控制,更让刚至行宫的庶人宣元辰也感染天花,病况急剧恶化,高热不治。至于宣巍,他是作恶多端,自己惊恐多思,不慎跌落湖中溺毙。”
“至于奉恩侯,真是个纯孝之人,得知其父意外溺毙的消息后,竟是伤心至极昏死了过去。”
人都昏死了过去,那缠绵病榻一些时日,最后药石罔效,也是十分合理的了。
懒懒抬眸望向下方的晋赟,圣上轻声道。
“晋卿,你明白了吗?”
这消息该如何放出,死讯放出后又该如何适时在民间挑起流言,这些晋赟心中想来应该都有数了。
以这种方式对外放出两人的死讯,足以让人揣测出无数种可能。
刚至行宫便感染天花病逝的大皇子。
被先帝圈禁至此几十载的前禹王。
不慎溺毙这般几乎没有人会信的意外死法。
圣上想,自己也是时候适时病上几日,好让流言传得更加甚嚣尘上一些。
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无辜父亲。
厚待被废的王叔,却换来了如此心痛结局。
届时,便是他对宣旻出手,想来朝臣们也都心中有数,自是不敢多加旁议。
而陈家和桑家,墙头草,妄想两边倒,也是时候让他们吃些教训了。
不过,先不急。
“微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晋赟知道,宣巍的算计,到头了。
这些年来宣巍自己偷偷发展出的那些所谓势力,在陛下的雷霆之威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就好像当初赐死静太妃一般,一旦圣上真的发现了这些暗处的勾结,要解决,不过也是摧枯拉朽一瞬间的事。
这便是皇权。
它拥有可以瞬间摧毁一切的威力。
而这,也是无数人拼命想要得到它的原因所在。
危险,却也诱人。
“只是,微臣还有一事需奏请陛下,除了已经封爵的宣旻和出嫁的五个女儿,如今行宫内宣巍还有九子三女,以及侍妾九位,通房二十余人,这些人,该当如何处置?”
当初的两位禹王侧妃,在禹王被圈禁后,都由先帝开恩回到了母家。
而禹王妃因着有了宣旻这个长子的缘故,最后还是陪着宣巍一同入了行宫。
可惜,她愿与之共苦,可宣巍却从不念及她的好处,行宫内好颜色的宫女几乎让他染指了一个遍。
前禹王妃郁郁抱病,几年前也早已去了。
如今行宫里这些侍妾通房,基本都是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子。
圣上微微阖目思索了片刻,而后低声道。
“诸子凡年十五以上之人,皆处理干净,毕竟都是不上玉牒的庶人,对外过几年寻个理由陆续抹去痕迹便是。剩下的人,圈禁于行宫内,不得出其院落,不准身旁有人伺候,一切礼遇皆撤去,端看他们能熬几年罢了。”
圣上不是没想过直接将这帮人都处理干净,只是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留他们一条性命。
并非他心慈手软,而是宣巍这件事虽说面上会以意外溺毙收场,可但凡心眼多些的人,都能琢磨出这其中的问题。
他们自然也会关注自己如何处置行宫内这些人。
都杀了,难免落一个残暴下场。
且这些人失了宣巍和宣旻这两个主心骨,剩下的人在朝堂之上一无旧部,二无家世,根本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不如留着他们彰显自己的仁德之心。
左右,就当养个小猫小狗一样,死死锁在笼子中,隔三岔五扔点儿东西让其别饿死便是了。
“是,微臣明白。”
晋赟接下旨意,而后直接马不停蹄准备前往燕山行宫安排后续一应事宜。
只是,他在离开皇宫之时,看到了正在原本的江山阁废墟上与工部一应大臣商量重建一事的宣明曜。
暂离朝堂的圣旨并未打击到她,她的动作极快,前一日刚接到了圣旨,今日工部郎中、员外郎就被她薅来了此处,热火朝天商讨了江山阁的重建工程。
宣明曜也看见了晋赟的身影,二人并没有说话,最后,晋赟只远远隔着数丈距离,短暂下马朝宣明曜行了个礼。
而宣明曜的回应,也只是再平淡不过的点头示意。
看起来,二人的关系在晋赟那一次见面遭罚后,已然落入了冰点。
只是,晋赟重新翻身上马之时,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了一瞬。
真是有意思。
谁能想到,此事中看起来最是无辜受牵连的受害者之一,竟是这一盘棋局的“幕后真凶”呢。
圣上还在那里感叹景王的无辜。
浑然不知,他的每一步决策,每一道圣意,都被景王算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