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澍已带人离开皇都。”
看着密信上自己预料中的内容,宣明曜淡然一笑,食指夹着纸张轻轻在空中抖了几下,那密信迎风便化作了灰烬,消散在了空气中,再无踪迹。
“桐君,着人备下轿辇,本王去瞧瞧江山阁的重建进度。”
“是。”
一旁的桐君忙脆声应下。
桐君的动作自然是利落的,不过宣明曜更衣的功夫,外头的轿辇便已经准备妥当了。
一行人行至宫道上,却迎面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宣元曦。
他并未坐轿辇,身旁也并未跟着伺候的人,只一个人孤身走在宫道上,瞧着似乎比年关之时瘦了一圈,清瘦的一条站在那儿,两旁高高的红墙几乎要将他吞噬了一般。
“元曦。”
宣明曜轻唤了他一声。
宣元曦却仿若走神一般,只直愣愣往前走着,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还是桐君见状忙上前请安“拦住”了宣元曦。
“三皇子安。”
宣元曦一个激灵,这才抬头望见了宣明曜。
迎着刺目的阳光,宣明曜又是在高高的轿辇上,他有些看不清这位长姐的面容。
但宣元曦想,看不清,或许才让他更有勇气同宣明曜说话吧。
“皇姐。”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却极大,或者说已经到了有些刺耳的程度。
不光站在一旁的桐君吓了一跳,便是宣明曜都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虽然闹出了恩济庄这件事,但在外,宣元曦一直是保持着十分低调谦恭的模样,更何况他是皇子,皇家礼数规矩森严,他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看着桐君的神情,宣元曦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主动往前走了几步,抬眸看着宣明曜强笑道。
“皇姐是要去哪里?”
这次的声音倒是恢复了正常。
可宣明曜盯着眼前之人,眸色微微沉了下去。
“去瞧瞧江山阁的重建进展。毕竟,本王一介闲散之人,如今也只能做这个了,不是吗?”
这话,虽然宣明曜是用自嘲的语气说出口,但其中包含的讥讽意味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宣元曦一开始面上还保持着勉强的笑意,但很快,这份笑意也实在撑不住了。
他的嘴角尴尬上扬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有些狼狈地抿成了一条线。
但即便如此,宣元曦还是在紧紧盯着宣明曜,这般专注,看得一旁的桐君都有些心下紧张,怕这三皇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别一会儿对自家殿下做出什么冲动伤害之举。
“江山阁是大雍威势的象征,父皇将此事交托给皇姐,也是一种信任和托付。”
这算是一段十分生硬的回话了。
完全不像宣元曦平日里的聪慧机敏。
不过,宣明曜也并未继续为难他,只换了个话题。
“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身边伺候的宫人们呢?也未见你乘轿辇,是要去贤妃娘娘宫中吗?”
话题从刚刚颇有些针对的锐利,一下转到了长姐对底下弟弟的关心。
可宣元曦面上的紧张还是未曾消散。
甚至,宣明曜有些警觉地发现,在提到贤妃后,宣元曦的眸子不自觉震颤了一下。
他似乎,对贤妃有些抗拒。
“不是。母妃今日去端充仪娘娘宫中探望,此时并不在宫中。本打算去昭文书库寻一本学士在课上提到的古籍,可行至一半,发现未曾带暖手的手炉,便遣底下人回宫去取了。”
如今虽然快到春日里了,可天气依旧严寒料峭,出入之间都得披着厚厚的大氅御寒。
手炉的确是必备的东西。
只是,宣元曦身为皇子,身边伺候的人怎会如此不当心?连主子的手炉都能忘了拿?
且就算真的忘了,皇子日常出行身边至少要有两个宫女和两个内侍随行,若是乘坐轿辇,这人数更是要再添上足足两倍,怎会出现拿个手炉便让皇子身边空无一人的情况?
就不怕无人伺候之时皇子出了什么事?
除非——
是宣元曦着意支开这些人的。
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宣明曜淡淡一伸手,将自己的手炉递了出去,一旁的桐君忙心领神会,上前双手接过那暖融融的手炉,小心呈到了宣元曦面前。
“三殿下,这是我家殿下赠予您的手炉,您先拿着暖一暖吧。底下的宫人们还不知何时回来,您衣衫单薄,莫要着凉了。”
宣元曦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面前的手炉。
从手心传来的暖意,让他有些僵硬的手不自觉一蜷。
他伸出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了那手炉,而后抬眸继续看向宣明曜,嘴唇微动了好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宣明曜并未再理会他,只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前行。
轿辇从宣元曦身旁经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宫道上。
这似乎只是一场客套的寒暄,可宣元曦却握着那手炉在宫道上站了很久,久到他宫里的内侍气喘吁吁跑到了他身侧。
“殿下,奴才可算找到您了,您怎么突然自己往这儿走了呀,可把奴才们吓坏了。”
“您也未着披风,万一着凉染了风寒,贤妃娘娘必定会怪责奴才们的。”
“哎,殿下,您手中的手炉是……”
小内侍的声音,宣元曦听得并不算真切,他转过头去,只能看到一个人不断张合的嘴,就和这宫墙一样,仿佛随时要将人吞噬了一般。
宣元曦只觉有人仿佛在拿着针不断扎向他的耳朵深处,一种让人恶心的刺痛感涌上来,几乎让他再也维持不好面上的表情。
“闭嘴!”
一道极为尖锐的呵斥从嗓子中迸发,吓得小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了宫道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担心主子降下责罚,小内侍的头叩得极响极用力,不过片刻头上便是一片红意。
宣元曦直到此刻才仿若大梦初醒一般,他看着内侍额头上的血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微颤道。
“起来吧。”
“是,奴才多谢殿下宽恕。”
内侍这才敢爬起身,只是眼神中还满是后怕之色。
而另一边,到了外宫的宫门处,轿辇缓缓落下后,宣明曜并没急着起身下轿,而是微微转头对一旁的桐君低声道。
“你去太医署寻绮安一趟,让她午后来永宁殿给本王请平安脉。”
“是。”
桐君心下虽然有疑惑,可她从来不会质疑自家殿下的决定,立刻便去太医署传令去了。
而宣明曜则是目光满含思索地回头望了一眼刚刚来时的宫道。
她怀疑,宣元曦可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