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元曦知道,自己的想法若是被母妃知晓,她一定会痛斥自己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可他的确过不了心上那道坎儿。
在母妃让他去挑唆大皇兄的时候,他其实心里就有些害怕了。
他知道,挑起大皇兄对皇姐的仇恨,必然会发生一些见血的事。
否则,皇兄如何将皇姐从朝堂上扯下来。
可那时候,知道就仅仅是知道罢了。
他太愚蠢了。
也太没有把人命当做一回事了。
他以为,只会死几个人罢了。
到时候闹大一些,顺势攻讦到皇姐身上,逼她从朝堂之上暂退下来。
可他没想到,会是那样一场惨剧。
惨烈到,他觉得自己已经根本不配被原谅。
他也知道,这其中母妃肯定也做了手脚,不然大皇兄不至于到被送出皇宫之时,还在哀泣喊冤。
他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母妃的惩罚。
他不敢去父皇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不光是怕死,也怕母妃被自己牵连丢了性命。
他是个虚伪的懦夫,明明知道母妃手上染了那么多鲜血,却还是不想看到她死。
他只能拖着自己的身子,让耳聋一步步加重。
自己聋了,母妃的计划也彻底毁了。
那或许,她会悔改吧……
或许吧。
他也只能如此想。
“皇姐,你应该知道那件事背后有我的身影了吧。”
宣元曦有些疲累了。
他找了一把椅子,将自己塞了进去,有些无力地靠着椅背,呆呆看着宣明曜。
他其实一直都有猜到,皇姐应当知道了恩济庄一事中有他参与的成分。
今日她这般直接找上来,想来也是心中有了成算。
自己如今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她知晓了,宣元曦想,也没什么好瞒下去的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最坏的结局,便是自己步大皇兄的老路吧。
削爵囚禁,默默无声地死去。
这样,也算是赎罪了。
“是。”
宣明曜直接点了头。
“不光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的母妃做了什么,甚至于应升做了什么,本王都知晓。”
应升这个名字,就直接出现在了宣明曜口中。
她一点也不怕宣元曦会去跟贤妃通风报信。
在宣明曜踏进玉堂春之时,她就已经对今日的谈话有了十足的把握。
宣元曦的命运,如今已经捏在她手上了。
“应升?”
宣元曦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眼中出现了一丝了然的苦涩。
“果然,他是母妃的人啊。”
“你早有察觉?”
要知道,贤妃可是一直不让应升多出现在宣元曦面前的,除了在琼文书库必然的见面,其他时候应升是绝不允许私下见宣元曦的。
所以在宣元曦眼中,此时的应升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中内侍而已。
“嗯。他看我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奴才该有的眼神。我之前只是有所怀疑,可这几个月我因着听不见东西,加上日日夜里都无法安寝,在崇贤馆也被先生指出了好几次出神,在去琼文书库的时候也总是发愣,应升便总是来找我搭话,话里话外都是安慰和隐隐的试探。那时我便知道,他绝对不是个普通内侍。”
他何止不是个普通内侍。
宣明曜心想。
只是有些事,此时并不适合告诉宣元曦。
宣明曜能够看出来,此时的宣元曦已经濒临崩溃了。
在他尚且还能算平静的外表下,他的血肉和精神,都在慢慢垮塌。
最可笑的是,贤妃这个往日宫里素以慈母和老好人形象示人的,居然一点儿都未曾察觉。
她将目光紧紧盯在上官令好那根本不存在的一胎上时,有没有想过,她的亲儿子已经快要“死”了。
“是我野心太过,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德行。我是皇子,自然会对那个位子有所渴望,可我想的不是靠着正途走到父皇的视线中,成为他的选择。而是生出了那般恶念,挑唆怂恿大皇兄做下恶事。过后却根本没有胆量过自己心上的坎儿,只能忧思烦乱,日日不能入眠。耳聋,是我的报应。”
宣元曦还是个少年,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和落寞。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宣明曜,只盯着自己衣摆上的纹饰低声道。
“无论皇姐打算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异议。那么多条人命,我合该赎罪的。以命相抵,也无法偿还我的罪孽了。只是,求皇姐一件事,母妃她所有的私念,也不过是为了扶持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上位。我死了,母妃也就彻底没了指望。这深宫时日漫漫,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降位也好,冷宫也罢,只求皇姐留她一条性命!”
尽管从自己的母妃那里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所谓的母爱。
但这一刻,宣元曦还是选择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在他看来,母妃的所有野心和恶行,都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个皇子才滋生出来的。
他才是万恶根源。
他做不到母妃所期许的那般冷漠理智,也做不到才压所有人的出众,更无法在知道自己已经酿成大错后,依旧像没事人一般活下去。
他懦弱、无能、逃避一切。
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终结这一切。
母妃的野心也好,对恩济庄那些死者的愧疚也好,都可以结束了。
低下了头,宣元曦便彻底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听觉”。
直到——
宣明曜捏着他的下巴强行抬起了他的头,让其能够清清楚楚看到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你的确该赎罪。但你此刻死了,是毫无意义的。你以为贤妃的野心,是因你而始?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因为她的野心,所以才有了你。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你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错事,为了弥补过错,你就该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一些。”
一个皇子的生死能构筑出许多精妙的棋局。
宣明曜此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宣元曦愣愣望着自己的长姐,看着她眼神中的笃定和运筹帷幄。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察觉到,他和皇姐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母妃总说,自己努力便能压过大皇兄,压过太子。
但这一刻,他突然想,便是自己真的压过了两位皇兄,在皇姐面前,他依旧毫无胜算的。
有些人,似乎是天生为那个位子而生的。
“好,元曦谨听皇姐安排。”
他轻声道。
就让他的命,再发挥最后一点价值吧。
那样,他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