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相信她们？”
    “当然。”
    又是一场梦，不过与前几次不同，这次允禾梦到的是昨日真实发生过的事。
    梦中的穆辞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他领着自己走进穆家真正的禁地，带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尸体”。
    说实话，允禾不是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自己的身体，早在祛邪仪式上，她就曾见过一个诡异的自己。
    但现在，她是第一次见到已经“死亡”的自己。
    这感觉的确有几分诡异。
    她笑了笑，隔着厚厚的水晶棺，抚上自己的脸颊。
    “说吧，你的理由。”
    你告诉我一切真相的理由，你带我来到禁地的理由，以及，你帮我的理由。
    她遥遥地望着站立的男人，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说辞。
    其实在穆辞的设想中，允禾见到放在水晶棺中的自己时，反应不应该如此平静。可她偏偏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哪怕这一幕是如此地荒诞。
    他看着这个站在佛像之下的女子，笑了。
    一直以来，穆辞都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毕竟能爬到这个游戏中的高手位置，没几个人是不疯的。可这是他第一次，对于找到自己的同类而兴奋。
    允禾太疯了，她有种平静的疯。
    瞧瞧，不论是知道自己是鬼新娘，还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她都是如此平静、如此快速地接受了。好像在她的眼中，再离奇的事，也会变得正常了起来。
    “允禾，我太喜欢你了，你天生就属于这个游戏。”
    虽然不知道穆辞这句话是从何而来，但允禾不认为这是一句好话，她蹙起眉头，表情不悦:“别扯这些没用的，说正事。”
    “乖乖，正事就是，我真的好喜欢你。”
    男人的桃花眼像一把钩子，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还是不依不饶地企图来诱惑允禾。
    可能是情话听多了，允禾现在早已免疫，她仿佛加了一层金刚罩一般，岿然不动地抱臂看着穆辞。
    眼见允禾没被自己打动，穆辞只能遗憾地耸耸肩:“好吧，你这个冷漠的事业狂。”
    “我这么做的理由，其实是想跟你合作。”
    “合作？”
    对，就是合作。
    穆辞最早的初衷便是与其中一个玩家达成合作，这个副本的情况太过复杂，他的受限又太多，一个人单打独斗几乎是不可能获胜的，于是他早早就有了合作的想法。
    只是他最开始看中的不是允禾，而是王洄。王洄的实力强，脑子灵活，而且还是周溯的傀儡，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允禾。
    为什么呢？
    允禾也问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明明穆辞有更好的人选，为什么会选择与她合作？难道就因为自己的身份是鬼新娘？
    然而穆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指了指那顶水晶棺:“不想问问，这是什么吗？”
    “这是我尸体。”她平静地给出了一个惊悚的答案。
    “不，应该说，这是你的身体。”
    “穆家将周允禾杀死后，魂魄引出变成了现在的你，而身体则被放干了血，存放在这顶特制的水晶棺之中。”
    “等到七日仪式完成后，在赐福典礼上，玄度会将你最后一缕魂魄封住，再将穆离的血灌入到你的身体中，这样，穆离短命的诅咒便会转移到已成为鬼魂的你身上，而他则会代替你获得更长的生命。”
    这就是换命。
    将双方的命格交换，成为鬼魂的一方早已死亡，短命的诅咒得到灵验后，便会在换命的另一方身上消失，穆家人就能通过这种方法实现他们长寿的贪欲。
    口中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又一圈，允禾想问的问题换了一个又一个，最终还是问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穆离呢？他的血灌入到我的身体中，他不会死吗？”
    似乎是被她这个问题逗笑了，穆辞忍俊不禁地说:“宝贝，你想问的难道就是这个问题吗？”
    “穆离不会死的，他在灌血之前就已经喝下了你的血，今晚的宴客便是要哄骗你喝下他的血。只有换命双方的体内存在彼此的血液，换命仪式才能成功。”
    听到这句话，允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穆辞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提前开了口:“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你没有喝下穆离的血会发生什么？”
    “会死。”他笑得格外灿烂，“你和他都会死，一旦仪式开始，换血途中你和穆离都会暴毙而死。”
    说完这句话，他兴奋地看着允禾，穆辞在期待，期待允禾露出那种惊恐又害怕的模样。
    这一定很漂亮，他想。
    可是允禾没有，她依旧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穆辞口中的“她”是其他人。
    穆辞失望了，他垮下了脸:“你为什么不害怕？”
    “为什么要？”允禾抬起那双亮亮的眼眸，神色没有一丝恐惧，“穆辞，如果是必死的结局，你是不可能来找我合作的。”
    虽然她知道，穆辞对自己的确有一些不清白的想法，但穆辞又不是一个恋爱脑，他不至于犯傻地和一个将死之人合作。
    她有些好奇，穆辞能给出什么样的破解方法。
    “你有些太聪明了。”
    穆辞眼神幽怨:“你记得祠堂里的灵牌吧，灵牌锁的是人魂，你之前用连枝灯将上面锁魂的朱砂烧融，误打误撞放出了你自己的人魂。”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的允禾惊讶地挑起了眉头，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烧了灵牌？”
    “嘘，宝贝”穆辞的表情又变得俏皮了起来，他朝允禾眨了眨眼，“爱人之间也要保留一些小秘密哦。”
    “……”
    打趣完的穆辞继续说道:“你的人魂其实是连接你身体与魂魄的桥梁，穆家人在最早封死人魂，就是为了防止魂魄归体。而你误打误撞放出了人魂，相当于打通了通道。”
    “所以……我现在可以回到我的身体中？”
    “还不行，你的身体中残留有玄度下的封印，只有等到换血的那一刻，才能解开封印。”
    该死的，穆家人真的贼。不仅做了一大堆亏心事，还设置了这么多的保障措施。
    “允禾，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了，能不能抓住机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就看你自己了。”
    男人的话里似乎还有深意，允禾朝他看去时，穆辞却还是那副不着调的表情。
    他笑着给出了最后一个提示:“温馨提醒，宝贝，今天那杯茶，无论如何都不要喝哦。”
    “里面不仅有穆离的血，还有陈宏山为你准备的生死蛊哦。”
    生死蛊？
    允禾听到这个全新的名词，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陈宏山居然如此恶毒。
    一个念头渐渐浮现，允禾一边听着穆辞的话，一边思考着对策。
    其实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穆辞明明说了这杯茶不喝就会暴毙而死，可他为什么又会告诉自己不要喝？
    这难道不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吗？
    可允禾又想到了，穆辞也曾说过，抓住机会。
    抓住机会，抓住什么样的机会？
    玄度解开封印是在换血之前，而他们双双暴毙而亡是在换血的这一刻……
    允禾隐约明白了穆辞的意思。
    她起身走到穆辞面前，伸出一只手，白净的掌心朝上对着他，她说:“穆辞，给我一个道具吧，以表示我们合作的诚意。”
    “以表示我们合作的诚意。”
    画面骤然一转，允禾从索要者变成了给予者。
    此刻的她又来到了一间客房中，她对面坐着的是一脸茫然的季红。
    允禾手持一个小盒子，对季红说:“我给你一个道具，以表示我们合作的诚意。”
    “什么？”
    季红很不解，从刚刚的谈话中她就能看出，这个女孩很厉害，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厉害的女孩子要与自己来谈合作。
    “季红，你的丈夫应该只告诉了你，要给我下生死蛊虫，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要怎么使用生死蛊虫？”
    允禾问道。
    她回忆着自己在祠堂里听到的话，愈发觉得陈宏山是个畜生。
    “生死蛊虫，只有母蛊死了，子蛊才会死，”允禾看着对此一无所知的季红，她的语气里有几分严肃，“母蛊与子蛊一样，都需要种在人体之中才能发挥作用。”
    “你猜猜看，陈宏山将母蛊下在了谁的体内？”
    随着允禾的话音落下，季红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格外惨白，她的表情茫然又无助，她崩溃地看着允禾，企图得到一个其他的答案。
    可是没有，没有其他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很简单，它明明白白地指向了一个人——季红。
    没有什么比杀死最信任自己的人更加容易。
    陈宏山的算盘打得很好，他先是哄骗毫不知情的季红吞下母蛊，再在允禾体内种下子蛊。这样，等到允禾变成鬼新娘的那一刻，陈宏山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身边的妻子。
    如此一来，不仅完成了进阶任务，还替自己的女儿“报了仇”。
    简直是一石二鸟。
    季红从未想过，原来最恨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枕边人。
    允禾的话太过残忍，残忍到她近乎无法承受。
    她绝望得一度想落泪。
    允禾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只通体全黑的蛊虫。
    “这是万虫之母，”允禾指着这只长相怪异的虫子说道，“它能够引出种在你体内的母蛊。”
    “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那它，就算我送给你的一个礼物。”允禾放出了钩子。
    诱惑很大，可季红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允禾将虫母送给她，是有条件的。
    季红看着这条胖鼓鼓的虫子，语气有几分犹豫:“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允禾微微一笑，“子蛊现在应该还在你的手中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允禾接着道:“你将引出的母蛊下在我的茶中，再将子蛊下在你丈夫的茶中。”
    “什么？”季红没有想到允禾给出的条件是这个，她疑惑地看着允禾，没明白允禾的用意。
    但允禾没有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她只是将这个盒子放在了季红的手心:“这只虫子作为见面礼，我就送给你了。”
    允禾太过爽快的行为让季红一愣，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下意识问道:“你不担心我出尔反尔吗？”
    在她看来，允禾应该是要等到她下完子蛊后，才会将虫母交给自己。可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早就将虫母送给了自己？
    “不担心，”女孩摇摇头，“说实话，如果你最后没有将子蛊下给你的丈夫，我也不会后悔与你合作。”
    “这是你的丈夫，季红。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你对他还有恻隐之心，我也能理解。你的人生在于你自己，愿不愿意亲手弑夫，愿不愿意替自己报仇，都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的。”
    “而我相不相信你，也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既然我选择与你合作，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就会无条件相信你。”
    允禾说道。
    人的感情太过复杂了，爱和恨都在一念之间。
    如果季红杀了陈宏山，那么允禾会夸赞她足够勇敢，敢于替自己复仇，敢于斩断自己这么多年的爱情和亲情。
    如果季红没有杀陈宏山，那么允禾依旧会夸赞她。因为季红足够地重情重义、足够地善良，她不会因为仇恨将自己变成像陈宏山一样的畜生。
    选择有很多，理由也有无数个。
    允禾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也支持她的每一个选择。
    同理，对于她自己而言，她也尊重自己的选择。
    既然她选择了与季红合作，那么从合作的这一刻起，她就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季红不会背叛自己。
    穆辞在交给她虫母时，曾经问过她:“你确定要相信她们？”
    她们指的是，季红，林烟和司南韵。
    他告诉过允禾，陈宏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叫季红给她下蛊，另一手就是迷药。
    按照他对陈宏山的猜测，穆辞认为陈宏山极有可能会说服林烟、司南韵二人叛变，再通过她们哄骗允禾喝下迷药。
    可允禾对此却表示质疑。
    她毫不犹豫地深信着林烟和司南韵，当时的她，笃定地对穆辞说。
    “当然。”
    “我当然会相信她们。”
    “因为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