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藏于墙面之上的暗门慢慢被打开，允禾点上一根蜡烛，沿着楼梯，缓缓走入了黑暗之中。
禁地的石门在允禾进去后，就被再次关闭。
允禾听着石门挪动的声音，黑暗中的她有些许紧张。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一般，允禾死死攥紧了灯座与灵牌。
阶梯很快就走完，一座庞大的地下城显露在了她的眼前。
地下城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大更空旷，一览无余的禁地中央堆砌着一顶格外显眼的金山，一座被祥云环绕的天宫建立在金山之上，而坐在天宫中的，正是一尊金佛。
金佛足足有10米高，身着天衣，头戴宝冠璎珞，手持一根金刚杵，垂眸看下来时，颇具神性。
在这悲悯的眼神下，允禾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
她眨了眨眼，明明在此之前，她见过比这更宏伟、更震撼的佛像，但在看到这尊金佛的双眼时，允禾的脑中只剩下了崇拜。
甚至她连这位神明的名号都不知道，一股陌生的敬畏与崇拜就油然而生。
允禾茫然地举起了灯座，烛光照亮了佛像半垂的双眸，她遵从着内心处最深的欲望，一步一步往天宫中走去。
“咚、咚、咚……”
心跳声与脚步声渐渐重合，越靠近天宫，允禾的内心就愈发躁动。她的动作变得有些急躁，一次匆忙的抬脚，让她不小心扯住了衣裙，一直攥在手心的灵牌和画像骤然掉落。
木牌触碰到地面，“哐当”一声，允禾猛地惊醒。
她浑身一抖，大喘着粗气，像是才回魂一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惊恐又害怕地看着地上的木牌。
“我这是怎么了？”允禾喃喃自语道。
她茫然地捂着心口，陌生的欲望被渐渐抚平，允禾听着自己变缓的心跳声，神色晦暗不明。
不对劲，这里太不对劲了。
允禾一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她不信耶稣上帝、也不信观音弥勒，除了党和国家，允禾只相信自己。
而现在，她居然在一座陌生的佛像面前，差点沦为了祂的信徒。
实在太过可怕。
若不是这灵牌突然掉落，唤回了她的神智，允禾怕是真的会走入那天宫之中，再也无法回头。
允禾心头涌上浓浓的后怕，她搓了搓发抖的手臂，在这空旷的地下室中，允禾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到底是尊什么佛像？女鬼又为什么引诱她进入这里？
允禾捡起地上的灵牌，手指慢慢抚过周与乐的名字。
暗红的朱砂凝固在凹痕之上，在幽暗的烛火下，“周与乐之位”这几个字显得愈发地恐怖。
在女鬼用绳索扔来这块灵牌后，允禾心中的猜测就被彻底证实了。
正如她分析的那样，npc里除了穆家的阵营，还有曾为穆家夫人的女鬼阵营。
这两个阵营在这座庞大的穆府中共生，看似和平，实则波涛暗涌。
女鬼憎恨穆家，却无法伤害穆家人。而穆家人虽不曾表露，但从他们将宅院建成符阵、以奈河水灌入湖中也看得出来，他们在惧怕女鬼。
而在这段畸形又扭曲的关系中，允禾成了打破平静的第三股力量。
女鬼们需要她的帮助，于是她们主动抛来了橄榄枝。放在灵堂中央的假灵牌，便是合作诚意最好的证明。
所以从目前来看，既然她还有利用价值，那么女鬼不可能选择在这时候来主动害她。
那么排除掉女鬼的恶意后，允禾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这尊金佛上。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心态的转变是在看到了这尊金佛的双眼开始。
在直视那双眼眸的一刻，允禾所有的理智便通通消失了。脑海里被一股名为欲望的情绪席卷，金钱、名誉、力量、情爱等等，那些她渴望的、不渴望的通通涌了上来。
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崇拜祂！
只要崇拜祂，成为祂的信徒，那么她就能够拥有一切。
现在的她回忆起这种念头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哪怕允禾对这尊佛像一无所知，她也能猜到，她不能直视金佛的双眸。
于是允禾战战兢兢地避开了祂的双眸，谨慎又小心地观察着这尊金佛。在这过程中，一旦察觉到古怪，她又会立马移开视线。
断断续续观察了半炷香后，允禾大致看出了些端倪。
金佛没有腿，与其说祂是坐在天宫之中，倒不如说祂是被困在天宫之中。
而且，从祂断腿处的截面来看，更像是人为。
这个结论让允禾感到有些害怕，这可是神佛，到底是谁将祂的双腿锯断，困在这里？
而除了祂的断腿，更诡异的地方是那座金山。
金山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诡异的是它的下方放了一顶水晶棺。
从允禾的角度看去，她能隐约看到水晶棺中躺了一个人。
当然，能够躺进棺材的，想必不是活人了。
虽然允禾的胆子不小，但她也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去观察一具尸体。
在与自己的内心做完思想斗争后，允禾深吸了一口气，战胜恐惧，勇敢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得很小，但也足够让允禾看清棺中之人的真面目了。
“天……”
允禾的神色有些呆滞，她张着嘴惊呼出了声。
漂亮的水晶棺里躺着的那个人，正是她最熟悉的npc——周与乐。
允禾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哪怕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亲眼看见这一幕时，她还是觉得浑身发麻。
这是第三个周与乐。第一个天真的周与乐在沉底后彻底消失，第二个周与乐麻木又冷漠，她高高在上地坐着穆家少夫人的位置，此刻的她应该还在床榻上安睡。
而第三个周与乐，面目苍白地躺在水晶棺中，仅仅是一眼，允禾就能看出她与前两个周与乐的区别。
第三个周与乐是个死人。
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浑身都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之前的猜测被证实，第一个周与乐也好，第二个周与乐也罢，都不过是她的魂魄。第三个，才是她真正的身体。
穆家秘密的冰山一角，此刻展现在了眼前。
但哪怕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也足够让允禾惊心骇神。
她将一切归于原样后，沿着栈桥，走了回去。
女鬼们还是安静地守在岸边，见她回来，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允禾将灵牌扔到她们面前，女鬼们才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触碰到灵牌。
察觉到她们的害怕，允禾出声解释道:“这是假的那块。”
她在回来时，就将真假灵牌对调了。
毕竟这是假的，要是穆老爷那边反应过来，想再次检查，那就糟糕了。
听她解释后，女鬼们这才看了灵牌两秒，迟缓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允禾指着上面暗红色的颜料，出声问道:“这是胭脂吗？”
似乎是在反应胭脂是什么，明茹顿了顿，才慢慢“嗯”了一声。
允禾惊奇地摸了摸上面的刻字，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说，竟然猜对了。
真灵牌上用的颜料是朱砂，作为辟邪的药材，女鬼们不可能用它来制作假灵牌。那么原材料同为药材的胭脂就成了很好的替代品。
由红蓝花、蜀葵花制成的胭脂颜色与朱砂相近，气味也都是淡淡的清香，除非是仔细鉴别，不然很难发现破绽。
解答完假灵牌的疑惑后，明茹直白地说道:“我救你，你救我。”
这是一场交易，她用假灵牌救了允禾。那么现在也该轮到允禾来救她们了。
虽然禁地解答了允禾的部分疑惑，但她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怎么才能救你们？”
现在的女鬼们只是一缕魂，作为三魂七魄中最脆弱的地魂，她们既无法进入地府转世超生，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允禾不明白她要怎么才能救她们。
女鬼接下来的话回答了她的疑问:“杀死我们。”
可能是与允禾交流多了，女鬼说话开始变得流利了起来:“把我们的，魂，杀死，自由，我要。”
她们要自由。
一句破碎断裂的话，让允禾心脏一颤。
身后的祠庙静立在湖面上，里面放着71座刻着名字的灵牌，而她眼前站着的70只女鬼，是这些灵牌的主人们。
“灵牌是什么？”
她问道。
“人魂。”
女鬼答道。
长久的沉默后，允禾的声音响起:“告诉我杀死你们的方法。”
*
与女鬼们达成了协议后的允禾被平安护送回了厢房，她站在门口，看着女鬼们一个一个消失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折腾了大半夜，铁打的人都熬不住。
允禾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不顾还在漏风的窗户，她一头栽进了床榻里。
深深的疲惫一下子全涌了上来，陷入温暖中的允禾闭上了双眼，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她想起来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东西。
但她太困了，其他的事睡醒再说吧。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睡饱了觉时已经是中午了，允禾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午时的阳光从破洞的窗户处洒进来，照得她眼皮发烫。
允禾犯了懒，暂时还不想起床的她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想再和周公约个会。
但她的约会被人无情地打断了。
“醒了？”
熟悉的声音里像是掺了冰碴，即使是在温暖的午后，也让人感到无端地寒冷。
允禾耳后莫名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对危险的逼近，她敏锐地睁开了双眼。
“醒了就起来。”
熟悉的声音再次说道。
虽然允禾现在已经不再惧怕宋晏礼，甚至在某些时刻，她还能仗着宋晏礼喜欢自己，有恃无恐地招惹他。
但此刻，男人明显不是她能去招惹的模样。
允禾不敢耽误，她从被窝里爬起来，看着眉目冰冷的宋晏礼，怯生生问道:“怎么了？”
才睡醒的声音有些哑，这让女孩原本清冷的嗓音变软了几分。
但男人没有因此软了神色。
他阴沉沉地瞥了允禾一眼，因睡了个好觉，女孩白皙的脸颊上都染上了薄薄一层红晕，像个精致的洋娃娃，瞧着格外漂亮。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晏礼，这个一向洁癖的男人，头一次变得有些不修边幅了起来。他的衣服还穿着昨天那件，眼下挂着青灰色的黑眼圈，下巴处冒着才长出来的胡茬。
看得出来，男人昨晚没休息好。
沉思了片刻的允禾突然福至心灵，她好像知道宋晏礼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睡得这么香，他嫉妒了！
于是允禾决定贴心一次，她从床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曾睡过的床榻，还裹着她的体温的被子看起来蓬松而柔软。
她推销道:“没休息好对吧，来吧，来睡睡，我的床可舒服了。看在你精神不济的份上，我勉强让你睡一觉吧！”
允禾觉得自己很贴心，也很无私。
毕竟床这么隐私性的东西她都心甘情愿让出来了，宋晏礼总不能再找自己麻烦了吧。
谁料男人冷笑一声，在允禾满脸茫然时，他上前一步，堵在了允禾面前。
“允禾，”他的身子微微前倾，颇具压迫感地逼近女孩，“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允禾才睡醒脑子确实不清醒，但她还是能听懂男人在骂自己。
于是愤怒冲上头脑，允禾一下子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她蹙起眉头，揪住男人的衣襟，凑上前质问道:“你骂我？”
“你又骂我？”
被他骂了第二次的允禾像个愤怒的小炮仗，一点就炸。
男人好像也看出来了允禾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刚想开口解释，但瞥见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沉默不语的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允禾的胆子一下子就变得大了起来，她也不管面前这个人曾是排行榜第一，仗着他对自己的喜欢，允禾颇为挑衅地拍了拍他的脸。
“小子，”她哼哼两声，模样甚是娇纵，“给我道歉。”
允禾不满地抱怨道:“你不能平白无故骂我！”
声音有些高，允禾自以为这样非常有气势，但她不知道的是，比起威胁，她的表情更像是撒娇。
宋晏礼那一身的火气，就在女孩这一通操作下，莫名被浇灭。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无语地笑了出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拉近到只剩几厘米，宋晏礼没再退让，他撑着身后的床榻，骤然靠近了女孩。
鼻尖相触，女孩如同受惊的猫咪，猛地向后一躲。
她反应得很快，但她忘记了他们的地理位置，向后的这一躲，便让允禾直直地栽倒在了床榻之上。
而男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仿佛是为了捞允禾，也跟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一瞬间，两人之间的姿势变得暧昧了起来。
男人撑在她的上方，墨黑的长发落在她的颈窝处，细嫩又敏感的肌肤被发尖轻扫着，允禾觉得有些痒。
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下一秒，宋晏礼冰凉的手指就触了上来。
他的表情十分坦然，但动作又格外暧昧。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动脉，指尖一点点捻着那些发丝，极其缓慢又磨人地将那些扰人的头发从她的颈间拿开。
“你别……”
允禾的声音发着颤。
男人没理她。
“我不痒了。”
“说谎。”
“……”允禾有些羞恼地别过了头，不再看男人。
“你昨晚去哪里了？”宋晏礼主动挑起了话题。
经他提醒，允禾这才想起自己睡前遗忘的事是什么。
一下子，理亏的人从宋晏礼变成了她自己。
……
允禾沉默地转回了头，她睨着宋晏礼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不小心被女鬼拐走了……”
听到她的回答，宋晏礼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又或者说，气早就生完了。
似乎是觉得有些愧疚，允禾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道着歉:“不好意思，忘记给你们报平安了。”
亏她还神经大条地以为宋晏礼是没休息好，看他这副模样，怕是找了自己大半夜。
“哼。”
宋晏礼学着她的模样，冷哼了一声。
允禾理亏，毕竟她突然从队伍里消失，一消失就消失了一夜，什么音信也没有，队友到处找她，而她自己却在呼呼大睡。
换成是她，也会生气。
“对不起嘛……”她撒着娇。
宋晏礼对着允禾也生不起来气，但他会装。
瞧着他拧着眉头、不吭声的模样，允禾愈发愧疚:“我补偿你吧，你想要什么？”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男人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补偿？”
“嗯，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
“对啊。”反正现在的自己一穷二白，允禾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嗯……”
宋晏礼的眸色变得有几分幽深，他缓缓垂下了头，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身后，随着宋晏礼的靠近，男人那双精致的眉眼越发地深邃。
隐约之间，允禾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的美色迷惑，她的心脏跳得有些厉害。
“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声猛烈的推门声打断。
一道充满怒火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