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的原名叫做塞缪尔·库里昂,一个不特别的名字,过着不怎么特别的人生。
这是塞缪尔在做神父之前的想法。
当然,在成为神父之后,他依旧认为自己的平生经历并不特别,也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
他只是从一堆豺狼虎豹般的亲戚里继承了属于自己的遗产而已,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
小时候的塞缪尔认为父亲很懦弱,这个观点一直到他长大后依旧存在。
有时塞缪尔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在外人面前,甚至包括在母亲活着的时候无比懦弱的父亲,为什么到了自己跟前就变得耀武扬威起来?
力量?智慧?权力?财富?野心?勇气?
这些父亲统统没有,他有的只是一副还不错的皮囊,以及他对母亲遗产的势在必得。这些都让塞缪尔很不理解,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年龄比较大,塞缪尔的父亲从未将他的儿子放在与自己相同的水平线上去平视他,他只会去俯视。
然后在那些豺狼虎豹来临之际将自己推出去,告诉他守护好母亲的遗物。
那时候的塞缪尔只觉得父亲很笨,但考虑到自己还需要过活,另外父亲也是自己仅存的血亲了,自己还是去做了,毕竟那些大人的想法在他看来显而易见,说些特定的话就会让他们感恩戴德随后争得头破血流。
塞缪尔只需要去摘取胜利的果实就好了。
但他的父亲似乎从来都不看好他的聪慧,这让塞缪尔很不理解。
为什么?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明明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什么父亲不待见他?为什么父亲讨厌他?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他十二岁那年,父亲不让他上学了。
两年的时间,塞缪尔早就将人的心理摸得格外透彻,他明白父亲为什么讨厌他了。
因为他比父亲更加优秀。
父亲愚蠢,但是有嫉妒心,这两者混杂在一起会让一个人变得非常可怕。塞缪尔明白这个道理。
无论是才学还是外貌,塞缪尔都远远胜过自己的父亲,这让自己的父亲感到嫉妒,即便他嫉妒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即使是亲生骨肉也会心生嫉妒,但塞缪尔不会去轻易怨恨他的父亲,因为他明白,这是人的劣根性,每个人有强有弱,但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东西。
他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去选择自己父母的,而他的父母大概也没有一开始就想让他做他们的孩子,所以塞缪尔并不生气。
他只是用正规手段要回了部分财富,然后玩起了年轻人的奇妙游戏,离家出走。
幸运的是,父亲没有去找他,塞缪尔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摸爬滚打,过得不错,也见识到了许多东西,他是高兴的。
但自己的父亲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大概是年纪大了想儿子,又或许是看到别人儿孙满堂自己却孤家寡人,于是他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他让塞缪尔跟在他身边。
塞缪尔不会那么傻,他明白,有些时候父母对孩子的依赖与诉求,也只是需要一个能由自己完全掌控的人偶罢了。
于是他果断去了教堂。所幸塞缪尔是个聪明的人,以前也在偶然间做过一些努力,这让他十分顺利的成为了这处教堂的神父。
当然,他的父亲也给他使过一些绊子,但都被塞缪尔轻松化解,又或者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
塞缪尔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过人的聪慧让他广受好评,但童年的经历也让塞缪尔产生了一些疑惑。
一位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是没有观察过有孩子的男人,但他并不能从那些千奇百怪的家伙身上得到答案。
如果自己成为父亲呢?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光景?
这个想法几乎立刻就被塞缪尔摒弃了。作为神父,他不可以去成婚,也不会有孩子,怎么可能成为一位父亲?
但这个想法在他偶然间遇到一个小姑娘时产生了动摇。
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冷漠、空洞、毫无感情,这个孩子简直像是一个空洞的玩偶,并且还是一个危险的玩偶。
她能够毫不犹豫地掰断与自己同龄孩子的胳膊,谁也没想到小小的身躯能够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她注视那个孩子的眼神是冷漠的,无机质的,仿佛在看路边不起眼的石头,即使踢到河里也没有人会去在意的石头。
塞缪尔遇到德尤拉时,德尤拉已经由玛丽夫人完成启蒙了。
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在这个世道继续探索生存。无论去做什么,哪怕伤害别人也好,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让对面的人停止呼吸,只要能让自己的心脏继续跳动,那也要去做。
塞缪尔在这个孩子身上看不到一个人的特征,仿佛这个孩子只是被一团丝线操纵的玩偶,偏执的去完成活下去的任务。
他和德尤拉的第一次接触是塞缪尔主动靠近的,他承认自己的动机是不纯的。
太过聪慧的塞缪尔过着太过平静的生活,平静到有些无趣,看到这么一个孩子,还是能拐回去的那种。他承认,他想进行一项挑战。
于是,两人的第一次接触是塞缪尔朝德尤拉递来了一块面包,只是德尤拉没有接。
是个有警惕心的孩子,即便好久没吃过东西,但依旧保留着对陌生人的警惕。
但孩子终究也只是孩子而已,再怎么警惕,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个眼界只存留在这个小地方的小娃娃而已。
对付这样的小娃娃,塞缪尔有的是办法和精力,甚至不需要去仔细想。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在确定德尤拉能看到的视角里咽了下去,然后将面包放到干净的手帕上,最后退到足够能让那个孩子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果然,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塞缪尔就这么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的靠近,像一只警惕周围的流浪猫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食物,随后拿了起来。
她甚至还知道要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上一口,塞缪尔觉得这个孩子的经验很丰富。
也是,附近流浪的孩子们总是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不聪明的早就在某个时间段死去了,剩下的都是有些本事的人。
但这样的孩子不多,毕竟现在的环境对没有父母的孩子总是格外的苛责。
或许有时神会怜悯他们,提前将他们带回身边,远离人间的苦难。他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总有一些倔强的孩子想要留在人间。
这个孩子就是。
像她这样的孩子有很多,大街小巷都有他们的身影。没有人会过多的在意他们,当然,也有好心人愿意给他们一些钱,但也只是给一些钱,没有人愿意将他们带走,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
至于塞缪尔接近德尤拉,他本人觉得这是正常的,就像是普通人碰到了喜欢的流浪猫想带回家养一样。虽然这是一个挑战,但塞缪尔喜欢挑战。
可这个孩子的情况有些特殊,她不是普通的孤儿,她是玛丽夫人手下的孩子,如果想要带走,也是要花钱的。
塞缪尔不在意花不花钱,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并不是很愿意跟在他身边,只有某些时候会来看看他。
他对这个在孩子堆里排在最末尾七十五号的小姑娘很有兴趣,但面对这个孩子不想过安逸生活的性格,塞缪尔表示理解。
这是一只飞鸟,不应该养在笼子里。塞缪尔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德尤拉本人的视角去思考,要如何才能让这个孩子实现自己的梦想。
原本偏执冷漠,没有丝毫共情心理的七十五号被塞缪尔一点一点的调整。
他不是要去改变这个孩子,而是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塞缪尔没有权利去剥夺一个人原有的性格,但他需要去修正七十五的某些错误认知。
连塞缪尔本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享受这个过程,他爱这个过程。他注视德尤拉的目光永远都是温和的,这也得到了德尤拉的询问。
“您为什么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面对小姑娘的提问,塞缪尔轻轻蹲下身询问她,“你觉得我的视线舒服吗,我亲爱的孩子?”
小姑娘点了点头,“感觉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应该是很开心的。”
“开心就好。”塞缪尔笑了笑,他认为自己大概率是在小姑娘身上实践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父亲,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一位白胡子老人的到来。
塞缪尔能感觉到这位老人不是一个普通人,奇特的气质和虽然称不上醒目但足以让他警觉的穿着都昭示着这位老人的不同寻常。
老人介绍自己名叫邓布利多,是来找一个孩子的,而他口中所描述的孩子的大致样貌,和他身边的德尤拉一模一样,那一刻,塞缪尔瞬间拉高了警戒线。
或许小姑娘不是无父无母,她的家人来找她了?
可这个孩子是被他教养着长大的,凭什么要夺走他一手修理好的东西……
等等。
东西?
不,他应该以一个父亲的视角去描述才对。
那是一个孩子,是一个人,是一个各项能力与认知尚且不健全的小孩子。
自己要将这个孩子交给旁人吗?
不可能。
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行,这是他教养出来的,更何况,交给这个叫邓布利多的老人,再由他带回给小姑娘的亲人,万一那也是不合格的父母怎么办?这个孩子的心智尚且不健全,绝对不可以。
但老人似乎是察觉出了什么,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不打算走。
塞缪尔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先生,你听过天生坏种吗?”
你能保证一个这样的孩子脱离我之后,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能安心生活,保持我原本教导她的本心吗?
你能保证,她和你走之后,她能维持一个正常人类的思维吗?
老人最后还是离开了,塞缪尔也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对那个孩子的情感。
自己确实是抱着教导的目的去接近这个孩子的,他想培养,想过一下不那么无聊的生活。但塞缪尔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是一个有感情的人类。
当人在某个物品或某个活物身上投入了过多的时间与精力,人就会不可避免的产生情感,谁都逃不过。
他对七十五产生了情感,来自他一早就代入进去的父亲的角色,那是他的孩子。
认清了自己后,塞缪尔和小姑娘见面时的氛围更加和谐了,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在各个地方给自己搜罗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而这些东西也堆满了他居住的塔楼。
而当德尤拉愿意踏上塞缪尔居住的塔楼时,他的内心是惊喜的,这代表着这个孩子接受了他。他就这么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攀爬着楼梯,自己则在后面看着,避免她摔下来。
那段时光是幸福的。
直到玛丽夫人死亡。塞缪尔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于是让她在某些时候可以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帮助自己的孩子,也是一个父亲该做的。
他就这么看着小小的娃娃在吃人的贫民窟里顽强的活了下来。
塞缪尔一早就察觉到了德尤拉的非比寻常,再加上玛丽夫人口中经常嚷嚷的小怪物,他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这让他想起当时的老人。
或许这个孩子该接受正统的教育,针对她身体内力量的教育。
于是,塞缪尔按照老人留给自己的联系方式寄了信,没过多久,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了这里。
塞缪尔也算是在暗中对这对夫妇进行了考察,并得知了小姑娘原本的名字,德尤拉·布莱克·莱斯特兰奇。
他看到其中的男人掏出了一根小棍子,大概就是他们引导自己身体内力量的工具。他的夫人则是一直在担忧着德尤拉的处境。
塞缪尔思考了很久。
一个晚上,他从未为了一件事迟疑这么久,或许这就是父亲为了孩子考虑的感觉?
心口有些酸胀,他知道这是不舍,但他不会看错人,这对夫妻会对他的孩子不错的,于是塞缪尔放任他们,帮助他们进行某些微妙的指引,放任他们接走他的孩子。
飞鸟会飞往天际,但也会偶尔回来看看自己的家。
“遇到困难可以来找塞缪尔神父求助的。”
这是塞缪尔当时对德尤拉说过的话,他看着自己的孩子,等待她回应他。
“我知道。”那个孩子轻声回应他,“塞缪尔神父什么都会,很聪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他无所不能。”
果然,别人口中听到的夸赞总是不如自己孩子的夸赞来的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