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眼皮上方。
温迎悠悠转醒,思维因为混沌的梦境停滞了几秒钟。
她往左看,原本睡在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枕头下方带有一丝褶皱。
不知道周聿洐有没有睡着,又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她揉揉头发,门口忽然传来响声,下一瞬,门被打开,她和前爪扒拉住把手的毛茸茸生物对上眼神。
“正准备叫你起床,它就提前把门打开了。”周聿洐也出现在门口,收回敲门的那只手,拍拍三花猫的脑袋,“真聪明,过来奖励你猫条。”
三花猫从把手上方轻盈跃下,甩了甩尾巴,绕着周聿洐的脚踝打转,他将它单手拎起,转过来朝温迎挑眉:“怎么看起来呆呆的,没睡醒?”
温迎下意识摇头,周聿洐弯起眼眸轻笑:“那就是不想自己走路,等着,我去洗个手就过来抱你。”
周聿洐拎着猫去客厅,温迎没让他等,滑下床穿拖鞋。
她到浴室洗漱,倒完猫粮的周聿洐也走过来洗手,台面上两个人的瓶瓶罐罐挤在一起,温迎对着镜子护肤,周聿洐擦干水渍,在她嘴角亲了一口:“给我也来一点。”
他说完就自然而然凑过去,温迎捏住他的下巴,问:“你刚刚没洗脸么?”
“洗了。”周聿洐闭上眼睛,任由她指尖在脸上轻轻划动,“你的比较香。”
“那下次给你买同款好了。”温迎说。
“不要。”周聿洐鼻尖微动,像是在闻味道,“我就想蹭你的。”
“你就是想让我摸你吧。”
“真聪明。”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对着小猫无异,温迎莞尔,手腕被牵住,和周聿洐回到餐桌。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似乎是他自己做的,原本挂在一旁的围裙,此刻随意搭在椅背上,温迎刚坐下来,手里就被塞了一副筷子。
“尝尝味道怎么样。”周聿洐一手支着下巴,看她吃饭的表情,“怎么样,和那碗面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对调味的把控更精准了?”温迎说着,给他比一个大拇指,“这样看来,某些人重返厨艺巅峰指日可待。”
“那是必然的。”周聿洐哼笑一声,“我现在可是有回忆属性加成。”
他言语之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温迎偏过脸,打量身边的人,周聿洐神情自若地拿起筷子,眉眼弧度自然,带着略微笑意。
她的目光太过强烈,周聿洐淡定吃了几口,也转过来,面向她。
四目相对,温迎忽然放轻了语调:“能请教一下,你回忆到哪一阶段了吗?”
“回忆也分阶段吗?”周聿洐手指抵住额头,思考了几秒,像是有些惊讶,“我这里的各种信息可都是直接告诉我同一个事实……”
这人说了一半,又不吭声了,只是望向她,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促狭笑意。
“少来神神秘秘那一套。”温迎看出他在卖关子,没忍住在底下踹了他一脚。
“好吧,梦到你向我表白,你说是的,全世界最喜欢周聿洐了,然后哭着让我亲亲你。”
刚说完又被踢了一下,周聿洐没躲,反而用腿别住她的动作,膝盖并拢,遏住温迎的小幅度挣扎,同时低下头,堵住她那句脱口而出的“说反了吧你!”
温迎被他按在怀里,安静地吻了片刻,感觉到相抵的胸膛传来的缓慢心跳,一声一声,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
她用掌心盖住,心跳更加剧烈,萦绕在脑海的微妙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反了吗?不重要。”周聿洐往后撤离,平复呼吸,“重要的是你听懂了我的心,也同样把你的心分给我,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温迎从他怀里抬起头,发现几只小猫不知何时跳上了座椅,很整齐地排列,歪着脑袋看他们,又把脸埋回去。
“真的够了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重新问一句。
周聿洐指腹蹭了下她的额头,尾音上扬:“我看上去难道很像那种贪心不足的坏人?”
“贪不贪心我不知道……”温迎动了动被卡住的腿,小声咕哝,“你现在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我腿部血液都快要不能循环了。”
周聿洐立马松开,给她揉揉腿:“体谅一下身体感知尚未完全恢复的病人,看在他勤勤恳恳给你做早餐的份上。”
由于早餐售后十分到位,既不用洗碗也不用亲自洗手的人被送到出门时,勉为其难原谅腿麻和嘴唇被亲痛这两件事。
腿麻是因为吃完饭后用同一个姿势坐了太久,至于唇瓣疼痛,则是因为周聿洐还保留着乱啃东西的习惯,接吻的时候,忍不住用齿尖厮磨。
温迎去上班,周聿洐抱着猫站在门口,目光留恋,依依不舍了好一会。
电梯门缓缓合拢,他捏住小猫的爪子,挥挥手:“来,跟一家之主说拜拜。”然后自己模仿声线,说“拜拜,早点回来”。
温迎露出笑容,也朝他抬了下手,周聿洐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一楼,抱着猫转过身,带上门。
小猫从怀里跳下来,伸展懒腰,跑到大猫身边玩闹,周聿洐靠在门边,看着它们发了会呆,手机振动一下,传来新消息。
是温迎的语音:“你刚刚抱的是哪只小猫呀,它们长得好像,我都有点分不清了……”中间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她接着说,“我们给这一家四口取个名字吧!”
周聿洐对着话筒说“好”,那边发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他放大图标,兀自笑了笑,回复“被摸.jpg”,看着屏幕慢慢变暗。
“……不会再让你孤独了。”空荡荡的房子里传来很轻的声音,仿若耳语。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各有各的忙碌,给猫取名字这件事只得后延,连疫苗体检之类的项目都是拜托祁勋帮的忙。
温迎在异能局加班,周聿洐身为在编人员,在研究所一待就是一整天。
一开始,温迎很关心周聿洐的人身安全,生怕研究所的人看中他的特殊体质,拉着他去做实验。
但每次和周聿洐通话,凑到镜头里的那张脸都是精神面貌极佳,反倒是闻先生给他配的搭档,一副被磨炼到沧桑的模样。
“路乾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眼睛还有点红。”温迎还是有些不放心,只不过这种不放心变成了怀疑某个人在外面搞破坏,“你咬他了?”
周聿洐朝旁边瞥了一眼,把手机拿近了些,对准自己:“我的牙齿很专一,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咬。”
“……”温迎顿住,她应该说谢谢吗?
思考了一秒钟,她张口说了句“谢谢你啊”,周聿洐满意了,眉梢微抬,往后靠了靠:“放心吧,我没咬人,也没搞破坏,我只不过是在努力学习,而他们在认真教我……”
话音落下,路乾表情麻木地嗤了一声,是了,他是学爽了,身为世界上史无前例的究极进化体,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甚至都不用喝水,每天精力无限,连疲惫感都没有,学习劲头还很旺盛。路乾跟着他连轴转,仿佛被拎起来头朝下往外倒知识点,强度堪比年末考核。
周聿洐权当没看见,自顾自接着道:“和社会脱节这么久,是该学点新技能,直升机更新迭代,我都不会开了。”
温迎头顶升起一个问号:“你以前就会开直升机吗……等等,突然学这个干什么?”
周聿洐屈指敲了下护目镜边缘:“周女士曾经送给我一个礼物,你还记得吗?”
“记得。”温迎想了想,回道,“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小礼物’具体是什么。”
“这个啊,保留神秘感,到时候再说,保证让你眼前一亮。”周聿洐拖长语调,伴随着螺旋桨腾空的呼啸,粲然一笑,“好了,今天周六,回家再聊——我要起飞了。”
–
机翼在云层刮破一道突兀的弧线,赵夕颐转头看向舷窗,视野所及的地方,离深港越来越远。
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先是身着制服的总部人员闯进来,手持搜查令,从她办公室的保险箱里找出一剂“fom”,随后,她被带到漆黑逼仄的审讯室。
桌边的人面无表情,给她罗列一长串的罪行,几个人交替审讯,各种各样的问题排山倒海,只为了引申出一个被湮没在太平洋深海中的姓名——
“为什么寻找周聿洐?”
“他是我的朋友。”
“他已经死了。”
“谁能证明?目击者在哪里?”
文森特推过来一份资料,是关于2030年某场飞机事故的记载,图像黑白,并非原本就是这样的颜色,而是因为飞机经历过数次撞击和爆炸,最终从海洋里打捞起的,只剩这些几乎与银色沙滩混为一体的残骸。
赵夕颐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对面的人一瞬不眨,等待她的反应。
“你认识一个叫温迎的人吗?”
“认识,我还知道她的家庭住址,云间公墓107号。”赵夕颐仍看着那张照片,头也没抬地说,“你们不是把那座坟挖开查看了吗?怎么,检测发生失误了?”
“现在造假的技术分为很多种,我们只是出于谨慎,万一她在那里睡的不够安稳,悄悄藏起来,准备给我们表演一个大变活人,那可就有些尴尬了。”
“尴尬是因为没能准备好致歉词吗?扰人清梦,的确大不敬,我要是她,恐怕会从土里爬出来找你们索命。”
赵夕颐声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放下了手中的那份资料,抬起头,注意到对方还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眼神。
“不会吧。”她往后靠,哑然失笑,“真有人傻到这种地步,把一个死人联想成另一个活人,而这个活人的身份还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工作了两年,一次迟到早退都没有——”
文森特像是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嘲讽,正色道:“温迎在29年末染上丧尸病毒,又在30年的春天被带回基地,接受治疗。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起,她体内的丧尸病毒已经在逐渐清退,和后来公之于众的‘死于丧尸异变’反应这一说法完全不符。”
“不清楚这个人的长相,对这个人的故事倒有些了解。”赵夕颐声音里带了点感慨,“可惜,你们拿到的只是连载到一半的剧本,演员到底有没有跟着原作者的思路演下去,谁也不知道。”
她将桌上的那叠资料推回去,抬起眼,微笑道:“因为我不是那名演员,我在寻找的,也根本不是报纸上刊登的这两个人,而是被排斥在真相之外的,连名字都不被后人记得的——”
–
“……谭霜博士,就是赵组长的母亲!难怪这么耳熟,我想起来了……”
叶微意情绪一激动就想拍叶微寒大腿,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叶微寒刚刚升职,还在局里值班,此刻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位陌生人。
对上陌生人狐疑的目光,叶微意悻悻收回手,往左边靠了靠。
她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个晚上,赵夕颐破天荒搬到宿舍,拉着她彻夜畅聊,还请她吃了宵夜,直到凌晨五点,两个人才磨磨蹭蹭地睡下。
闭眼前喝了不少饮料,还没睡多久,叶微意就下床去洗手间,发现人前不苟言笑人后话痨的赵组长睡着了也不老实,把被子踢掉了,于是又帮她盖好。
叶微意替她掖好被角,正准备离开,手腕忽然被一把攥住,赵夕颐握得很紧,一时间,她感到骨头都有点疼。
她急着去卫生间,迫不得已,一根根掰开了赵夕颐的手指。再回来时,床上的人像是睡迷糊了,也可能是临睡前那点微醺的酒精发挥了作用,嘴里连续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叶微意凑过去听,发现是很轻很小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在说“妈妈不要走”。
叶微意趴在温迎耳边讲完这些,又开始忧心忡忡,想到早上突然出现在异能局大楼里的那群制服人员,他们后来把赵夕颐带走了,虽然没有用手铐,赵组长看上去也很淡定,叶微意还是忍不住感到担忧。
当然,这份担忧起不到一点帮助和作用,叶微意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顺便瞄一眼从坐到这里就一直低着头的温迎,打量她的屏幕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看完整,舞台的灯光忽然暗下去,背景音乐响起,是偶像团体即将登台的前奏。温迎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叶微意视网膜里留下的就只剩“致歉”这两个字。
周围掌声雷动,叶微意也跟着鼓掌,左右张望之间,忽然发现这次来看男团演唱会的观众多出一部分男性,坐姿十分端正,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如同呆板的机器人,拿灯牌的手势,令人联想到研究所门口的警卫人员……像是抱着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