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这一天,岳染并未骑马,而是和其他贵女一样坐着王府制式的马车在皇宫门口等候。
定北王府是异姓王,能与王府同一待遇的,除了皇族已封王的皇亲国戚,便只有长公主的车驾。
岳染的马车前头,其他王府女眷都已经下车等候进皇城,身后都有下人为她们撑伞。
岳染扶着雕栏的手走下马车,抬眼向四处打量。
这是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地界,她都要环视一番以防有人暗中埋伏。
今日在皇城门口,执行守卫职责的是中城兵马指挥司。
晟文帝对于文官武官一视同仁,并不倾向于任何一方,不过守卫皇城的中城兵马司,晟文帝还是特意挑选了容貌齐整的官家子弟入职。
皇城前头齐刷刷几排中城兵马司侍卫,一个个身高八尺,年龄都不超过三十岁,容貌最差也得是个浓眉大眼,穿上大红色莽衣站在那里,相当引人注目。
中城兵马司最前头的一名统领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手中握着横刀,冷电一般的眸子仔仔细细看着来往的人群。
这位年轻统领容貌俊秀得近乎妖异,眉宇间透出一股阴沉的气息,眼眸如寒潭一般幽深,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寒光。
每每当他目光落在别人身上时,眼神里都会透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似隐藏在幽暗水底的蛇,冷静地观察着猎物,随时准备出击。
今日进皇城的大多是已婚女眷带着家中年轻贵女,贵女们看见这位年轻统领,第一眼不是惊艳,而是眼底带着忌惮,纷纷躲在自家长辈身后。
唯独岳染迎上了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微笑。
年轻统领唇角微翘,嗤笑了一声: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岳染郡主啊。”
玉砌躲在岳染身后,偷偷瞪了此人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靖安侯世子对郡主还是这么无礼!”
雕栏轻轻扯了一把玉砌。
靖安小侯爷郑明楼当年曾经与岳染一同争过定北军的指挥权,两人在比武擂台上打了整整五个时辰,最后岳染长剑断了,郑明楼的胳膊折了。
从此两人的梁子也结下了。
为了安抚郑明楼,晟文帝便命他从此统领中城兵马司,让他做这京城武力值第一的贵公子。
此人性子阴沉,对谁都没个好脸色,跟晟文帝说话也没个正形,靖安侯对这个儿子伤透了脑筋。
怪就怪在他反而因此得了晟文帝的青眼,五年了,没人能取代郑明楼统领中城兵马司。
岳染并不在意郑明楼的态度,这五年哪怕远在北境,郑明楼在京城得罪了一大堆人的传言也没断过。
“天寒地冻的,郑大人辛苦了。”
岳染朗声道。
郑明楼鼻子里轻哼一声:
“职责所在,不用假惺惺。”
岳染抬头看着空中稀疏落下的细雪,状似无意开口:
“这次的雪,看样子十天半月都停不了,郑大人麾下的兵马司侍卫都出身官宦人家,想必也不会关心民生疾苦。”
她说着话,带着雕栏玉砌与郑明楼擦肩而过。
郑明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向岳染。
皇城前大门口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路面仅有刚刚落下的浅浅雪粒。
岳染穿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梳着垂鬟分髾髻,规规矩矩戴着正凤珠钗,整个人身形高挑纤瘦,并不显得有女儿家的娇气,倒像是雪地里一棵劲松,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刚刚的对话,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注意到。
只有几名贵妇看着这边悄悄私语,郑明楼一个眼神过去,对方便吓了一跳,立马转过视线不再交谈。
皇城门口最豪华的一辆马车正是寿宁长公主的车驾。
众人在门口没有入城,也是在等寿宁长公主先进宫。
直到诸多女眷冻得有些鼻尖发红,马车中才传来一声轻笑。
“瞧我,竟然睡糊涂了,霍尔,扶我下车。”
那声音酥软如同丝绸包裹着细砂,华丽而又慵懒。
等在马车后面的诸多贵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多少都有些不快。
然而寿宁长公主是太后的掌中明珠,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厚厚的马车帘子掀起,一股奢靡香气溢出来,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撑着车帘,随后便探出一个狼人少年的上半身。
岳染微微眯眼看去。
多日不见,霍尔在寿宁长公主身边看来过得不错。
原本因为被岳染强行解契而元气大伤的霍尔,如今看起来面色莹润气色很好,他银灰色眼眸在众人中扫了一圈,落在岳染脸上顿了顿,随后他便低头扶出了寿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今日看起来也气色极好,一只手让霍尔扶着,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只走了几步,迎面就有几名太监抬着软轿过来。
众所周知,太后疼爱长公主,长公主进宫不必步行,直接便在皇城门口乘了软轿便可入宫。
霍尔跟在软轿旁边,笼着华丽的衣袖,低眉顺眼目不斜视,一路进了皇城。
岳染挑了挑眉,也不知道长公主是用了什么法子给霍尔调理身体。
至少这两人之间并没有结契。
身为晟文帝唯一的妹妹,寿宁长公主长这么大只跟一个兽人结契过。
岳染记得那是一位人鱼族的公主,歌声动人心弦,曾让驸马陈彬赞了一句:
“此声只应天上有。”
第二日,那位人鱼族的公主便被人发现死在城外的惜春湖中,开膛剖腹,死状极惨。
晟文帝为此大动肝火,命人彻查此案,还亲自写信给人鱼族族长致歉,并承诺仍愿与人鱼族其他公主结契。
然而多年过去,人鱼公主的死因仍未查明,人鱼族长也以人鱼族福薄为由,再不曾让人鱼族人与大楚权贵结契。
如今寿宁长公主让狼人族的霍尔站在她身边,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这与岳染无关,如今的霍尔对于她而言,已经无法形成什么威胁。
一个时辰之后,岳染不禁感叹自己放心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