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子寰在身后不断骂骂咧咧,岳染则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出了地牢大门。
她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大理寺少卿裴度,礼貌地颔首:
“裴大人,岳子寰早已不再自认是定北王府的人,就不必再因为他的身份给予任何优待了,该怎么处置,您就怎么处置。”
裴度闻弦歌而知雅意,对着岳染拱手一礼,眼中全是了然。
如今的定北王府,岳染便是话事人,她的意思便是定北王府的意思。
更何况,大理寺给岳子寰的所有优待,他全部照单全收,一个谢字没有不说,还动不动横眉冷对嘲笑他们狗眼看人低。
裴度翘起一边唇角,今日,他就让岳子寰见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狗眼看人低。
岳染领着神情低落的岳子禹出门,二人一路相对无言,骑马回了定北王府。
一踏进王府大门,岳子禹看着王府下人们全都身穿素服系着白色腰带,脸上血色渐渐褪去。
到了此刻,他终于有了母妃离去的实感。
宋氏死前虽是被发落去了家庙,但身份依然是继妃。
岳染将宋氏尸体送回了王府之后,王府便在一个偏厅内摆设了灵堂。
岳子禹今日回京,倒也能赶上头七出殡。
他回到自己的栖云阁,浑浑噩噩地沐浴净身,换上了一身孝服。
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母妃头七未过,岳染却依然是一身红衣来去,并没有守孝的打算。
他不服气地捏起了拳头,随后又缓缓松开了手。
打小开始,祖母与母妃是如何待岳染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当年祖母猝然离世,岳染在北境也没有守孝。
如今母妃去世,她更不可能守孝。
他深吸一口气,眼下王府里能为母妃守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旁边栖云阁里的几个洒扫婆子在他身后哭个不停:
“也不知王府是冲撞了什么,打从大小姐回京,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没停过.....”
“王妃过世,大小姐连红衣都不曾换下,说出去不知道有多难听。”
岳子禹的乳母赵妈妈厉声呵斥着那几个婆子:
“都在二公子面前嚼什么蛆?”
“王府现在什么情况你们是瞎了看不见,若是连二公子也害了,我饶不了你们!”
听了这话,岳子禹抬眼看向赵妈妈,眼中神情难辨。
赵妈妈凑到他跟前,熟稔地握住他的手,摸到了一些老茧,眼眶一红,泪水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
“我的小祖宗,你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苦啊。”
岳子禹被她哭得头痛,将手抽回微微一笑:
“赵妈妈,我在西鹿书院学了很多东西,那并不是受苦。”
赵妈妈闻言,将头侧到一边偷偷抹泪,硬是挤出一丝笑:
“好,二公子说没受苦,赵妈妈就听你的。”
说完,又是难过地叹了口气。
岳子禹:“......”
以前怎么没觉得跟乳母沟通起来如此困难?
他没心思考虑太多,转身便要往外走,接着脚下一顿,转过来盯着那几个婆子,声音严厉:
“从今以后,不准再称呼大小姐,要称呼郡主。”
说完这话,他大步走出栖云阁,直奔宋氏的灵堂而去。
栖云阁中的人面面相觑,一个婆子震惊地询问赵妈妈: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咱们从前一直都是这么喊大小姐的呀。”
赵妈妈面色严肃地看着岳子禹远去的背影,手里的帕子攥成了一团。
她就知道,卢氏家长不会真的有什么好心,他把二公子送进西鹿书院,也不知道给二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刚才她冷眼瞧着,二公子话里话外竟像是对大小姐十分尊敬。
太阳莫不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要么就是卢氏一族对二公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赵妈妈来回走了几步,看向那几个六神无主的婆子:
“先听二公子的,今后见了大小姐,都要改口叫郡主!”
她得稳住,大公子生死不明,王妃身后就只有二公子这么一根独苗,可不能长歪了。
还有宋家那边,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宋家舅老爷的女儿宋嫣然从小就是照着岳子寰的世子侧妃养着的,如今岳子寰算是不成了,宋家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隔三岔五便要来信问她怎么办。
赵妈妈心底并不慌。
她知道宋家人做的什么打算,他们是想改主意把宋嫣然嫁给岳子禹。
她讥讽地一笑,那一家子吃王妃的喝王妃的,如今王妃人没了,还想着继续绑着王妃的儿子,留住这份富贵。
而且听宋家舅老爷的意思,这回是希望岳子禹能娶宋嫣然做正妻,日后若是定北王动了立世子的心思,宋家还能出个世子正妃呢。
赵妈妈抿紧了唇挺直了后背,不是她自傲,现如今,能在二公子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她了。
宋嫣然想做二公子正妻?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宋氏灵堂。
岳子禹给母亲上了三炷香,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哭到浑身发软,才跪到一旁,慢慢地给宋氏烧纸。
他脸色木然,眼中一片空洞,一会儿觉得自己在梦里,一会儿又差点被火燎到了手。
等到岳渊的轮椅被推到他眼前,他才猛地回过神。
“父王!”岳子禹慌忙站起身。
对于父亲,他从小就心存畏惧,哪怕五年前父王断了腿,他也不敢轻易凑到父亲身前。
大哥做了那样的事,父亲看见自己,是不是会更加讨厌?
岳渊神色复杂地看着二儿子。
宋氏与岳子寰都让他极度失望,因此对于岳子禹,他着实放心不了。
或许定北王府,就在他这一代要终结了。
“跟我来书房一趟。”岳渊挥退了小厮,让岳子寰推着自己往书房走。
一路上,岳子禹不敢轻易开口,默默听着岳渊讲述母妃死前做的那些事。
等到他听说宋氏想把岳染送给一个商户子做平妻时,他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母妃为何会死在家庙里。
“父王,儿子...儿子这就去替母妃向姐姐道歉!”
他眼底泛红,把岳渊送进书房后便要去找岳染。
“慢着!”
岳渊回头看向次子。
“我要你来书房,还有另一件事。”
“今日,我已决定写下断亲书,从今以后,岳子寰再不是我岳渊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