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心中一惊，立刻摸起来开了灯。
    靠在墙上的男人微微仰脸看她，俊美的面容一片惨白，薄唇血色尽失，额上冷汗淋漓，将漆黑凌乱的碎发浸透。
    他唇边的血痕鲜红刺目，将霜白的下颌也染红。
    “你吐血了！”江染吓得赶紧在他身侧蹲下，紧张地捧住他的脸，“你哪里不舒服？”
    顾砚心乱如麻，既为江染还在关心他庆幸，又为即将到来的坦白不安，一时间只觉回应的话语在喉中哽住。
    他抿了下唇，勉力抬起手指，擦去唇边的鲜血，声音低哑中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别担心。”
    “刚刚胃太疼了，不小心咬破了舌头，已经没事了。”顾砚幽黑的眼眸沉沉发黯。
    他克制不住地想要将脸更紧密地贴进她的掌心，最终却只是顿在原地。
    江染伸手摸了下他的上腹，明显感受到手心下胃部还在时不时地微弱抽搐，像是发作后的余韵。
    她略微放松一些，不是胃出血就好。
    顾砚身上被暴雨打湿大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头发也被淋得半湿，漆黑的眼中还有几分未消的水光。
    男人白着张脸沉默地靠在房间角落，甚至不太愿意对上她的视线。
    像被雨水晕开的古典水墨画，又像是在雨中迷失方向的狼狈弃犬。
    江染差点看迷了眼，直到身上半湿的裙摆冷冰冰贴上小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房间里温度实在太低。
    她迅速起身去调温度。
    30度强劲运转！
    顾砚见她毫不犹豫地松开手起身，黑沉眼眸中的微光更加黯淡，仿佛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生生抽走。
    短短数秒间，他心中生出无数灰暗悲观的猜测。
    胸口拧绞作痛、喉中干涩发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肯定已经知道了……
    如果是平时，她会把温暖的掌心覆在他冰冷抽痛的胃腹，她会……
    “看着我。”
    顾砚还没来得及继续陷入绝望窒息的漩涡，就被折返的江染掐住了下颚。
    江染神色正经严肃，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你不信任我，顾砚。”她语气半是陈述、半是谴责。
    顾砚怔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她会以这句话开头，不知该回什么，下意识缓缓摇头。
    沉默间，他却忽然意识到江染是对的。
    他这样渴求江染的情意，却居然没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顾砚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攥住，疼痛从心口一点一点蔓延，胃里又是一阵绞痛袭来，难受得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他压抑着唇间的喘息，鸦黑的眼睫轻轻颤抖。
    顾砚难堪地阖了下眼，开口时嗓音低沉嘶哑：“抱歉，我不该……”
    下一秒，他的道歉被江染用力的拥抱打断。
    “这次先饶过你，”江染紧贴他耳侧，恶狠狠威胁，“你下次再玩消失试试呢。”
    她说下次。
    顾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钝痛，心底却压抑不住地有微弱的希望摇晃着升起。
    半晌，又忍不住生出苦涩的怀疑。
    万一她还没看见那些污秽的消息……不论如何，得立刻让她知道。
    顾砚张了张口，身侧的指骨紧绷到泛白。
    他颈间锋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看向怀里的江染，艰涩地准备坦白。
    江染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背：“没什么大不了的。”
    “私生子是你老爹的污点，不是你的。”她诚恳地对上顾砚的双眸，话音刚出，就看到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愕然震颤，整个人怔在原地。
    江染：！坏了，他心里我真是个嫡庶神教老封建。
    她压下惊疑、再接再厉，一手抚在顾砚颈侧，一手抽了湿巾帮他细细擦脸：“在哪出生又不是你决定的，为什么要你来承担现在的后果呢？”
    “你这么强大，已经强大到不受过去身份的束缚。”江染撩了下他挡在眼前的碎发，被他黑眸中泛起的红意引得心中升起爱怜，“没必要在乎这个。”
    顾砚愣怔地望着她，努力倾听她口中的每一个字，却像是无法理解、不敢相信。
    他的眼眸如同被泉水冲刷而过的黑曜石，微微濡湿，又像是生出裂痕的水晶，似乎一碰就要碎裂。
    江染发现居然还是不够，沉痛扼腕，深切自省。
    她蹲到快要腿麻，忍无可忍，一掌压平顾砚曲起的长腿果断跨过，在他大腿上落座。
    “你看，你连管理恒世这么大的集团都游刃有余，还把江氏也扶住了。”江染凑近他的脸，几乎抵上他的鼻尖，“我真的非常感激你，而且敬佩、信任你。”
    顾砚听到前半句，眉眼间还划过一丝秘密败露的异色。
    等到后半句，他漆黑的眼眸再度凝住，惊愕得连呼吸都彻底忘记。
    她说感激他……甚至敬佩他。
    “你就非要我明说是吧！”江染急了，手指插入他发间，拽着顾砚看她。
    “你我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我走五十步就能到山顶，你自己走完了一百步。”她咬牙切齿，心里不肯承认，“如果位置调换，我未必能坐到你的高度，我很崇拜你，满意了吧！”
    她气结：“如果连你都不自信，那别人怎么活？”
    “无论如何，我的心意不会因为这些身份发生任何改变。”江染总结，掷地有声。
    顾砚顿在原地。
    他似乎失了神，眼尾红成一片，幽暗的黑眸中水光泛滥。
    少顷，他喉中逸出一声哽咽，忽然紧紧抱住身前的江染，双臂越收越紧，用力到像是要将她嵌进怀里。
    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江染颈间，怀里的男人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他眼圈通红，窘迫地将脸埋在江染肩颈，尽力想要忍回眼里的泪意。
    可心中浓烈交织的情愫却越发汹涌激荡，不管不顾地在灼烫的心间澎湃起伏，顾砚眼中泪水接连不断地滑落。
    他像是在湿冷雨夜被带回家的弃犬，沉浸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喉间无法遏制地发出低低的呜咽。
    江染安静地陪着，揉了揉顾砚的头发，又抚过他微微蜷起的脊背，帮哭到喘息都急促起来的人顺气。
    过了许久，水龙头才终于关上。
    江染退开一点，瞬间被顾砚狼狈的样子逗笑。
    她亲了口男人绯红的眼角，泪水咸涩发苦。
    顾砚心绪略微平复，尴尬地侧开脸，筋骨分明的手按上额间，想要遮挡自己的脸。
    江染心里狂笑，脸上还给他留两分面子，抽了纸按在他脸上：“没关系，哭花了也好看。”
    顾砚擦了下脸，终于能喘过气来。
    他眼睫半敛，沉默了片刻，再度看向江染。
    “不止是私生子，”他声音低沉沙哑，艰难开口，“我生母有精神疾病。”
    “如果我未来会疯……”
    他话音未落，休息间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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