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和摩的司机们的交谈场面，王衿伶多半看到了。陈庭汉已经足够小心周围了，但在那么繁闹的商业街里，知道从每个角落打量过来的目光，那不叫反侦察，那是玄幻小说里的杀意感知。
    陈庭汉顿了一秒，又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思绪电闪，他还在思考。这种试探证明了她也是重生人士吗？不见得，按后世王衿伶更加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她如果因此怀疑自己，那她嘴里绝对不会吐出这两个关键词。
    这手段对付对付心智不成熟，容易乱了阵脚的高中生还好，绝对会引起陈庭汉的怀疑，就像现在这样警觉起来，所以看上去欠些火候。
    而如果她不是重生者，又为什么要试探陈庭汉？
    因为“社会大哥”张克奇？陈庭汉曾经拿这个名字试探过王衿伶，她便拿着这个名字反过来试探陈庭汉。
    她天性使然，像个刺猬，从小就像个刺猬，试探接近她的每个人。
    而且张克奇名字不是一般的学生能随口吐出来的，尽管陈庭汉绕了几个弯，还是没能避免惹来怀疑。
    十七岁的王衿伶，怀疑陈庭汉接近她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诶，为什么搭摩的要注意？”
    梅泰和显摆似的道：“你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联系上下文行不行，那当然是因为打劫啊，他们会趁你不注意，把你送到人少的地方，然后，你懂吧。”
    “劫财还是劫色啊？”有人开了个玩笑，只引来寥寥的笑声，还有女同胞们的怒视。
    “都有，我还真听说隔壁海山有妹崽被那个啥了，还听说有个初二的上了摩的，不知道被拉到哪去了，好几天不见人。”
    “真的假的，你别乱说。”
    “听说，都是听说，我可不保真啊。”
    陈庭汉把手放到了桌下，握着手机的手指节猛然用力，捏得发白，青筋暴出。
    他手机里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对象是前世认识，最可靠的合伙人，是一名警察，内容是告知对方，海山中学有一名初二学生失踪三天，是被人绑架，而绑架者正是之前他去打探的老吴。
    是巧合，还是蓄意？
    不等陈庭汉思考，那边的喧闹还在继续。
    “好啦，还要吃饭呢，不要光说些吓人的事。”女孩道：“不去ktv就不去，我杨小钰拿手机放伴奏，给你们唱一首助助兴。”
    “好！”众人喝彩，气氛热烈了起来。
    杨小钰唱的是《有何不可》，一首放在二零一四年都有些显老的老歌，曲调却不俗气，相当轻快。尽管唱功一般，配合她甜甜的青春面容 ，倒也算相得益彰。
    聚会气氛逐渐推向高潮，陈庭汉随意吃了几口菜，便起身朝着包厢的露台走去了。
    露台不大，放置着一张桌子，两个白色的椅子，陈庭汉坐在一边，吹着夜晚凉爽的风。
    不一会，有人随之而来，偏头一看，是王衿伶。
    她自然而然地坐在对面，然后轻声道：“其实我今天是特地想感谢你的，只不过欠考虑了，反而让你难堪。”
    陈庭汉有些惊讶地抬眼：“感谢，感谢啥？”
    “虽然有些幼稚，但毕竟你还是帮我，嗯……”王衿伶略停顿一下，故作认真地道：“仗义执言了！”
    陈庭汉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道：“这事儿咱们就别提了，丢人。”
    “还不止呢。”王衿伶笑意一敛，认真地道：“还有你提到的那个张克奇，我跟家里打听过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哥’，而且一直在我们学校周围做坏事，如果你不提醒我，可能我确实会遇到危险呢。”
    他摇了摇头，道：“我又不能把社会大哥怎么样，提醒和没提醒没区别的。”
    王衿伶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我还听说，这个社会大哥应该没有机会再做坏事了。”
    陈庭汉惊讶地抬起头，望着王衿伶，一时失语。
    这话是什么意思，作为王衿伶个人和张克奇撇清关系？高中时期的她应该还没有掌王家的权，王家会这么简单因为一个传闻，快速和一个得力的手下切割？
    不对，据陈庭汉所知，按前世的轨迹来走，直到一年后，张克奇因持续重拳打击而被捕，王家初期都曾尝试捞人，尽管力度不大，也足够证明他不是说丢就会丢的。
    因为自己一句话把一个黑老大说死，那不叫蝴蝶效应，叫言出法随。
    思绪电闪间，陈庭汉松了口气似地道：“那最好，我出门全靠摩的，走着走着给人打劫了可不好。”
    王衿伶没有应声，而是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半晌后又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脸上沾东西了？”
    “不是。”王衿伶道：“我只是在想，你应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为什么经常要装出一副对什么事都很忌惮的样子？”
    陈庭汉道：“我本来就胆小啊。”
    虽这么说了，但王衿伶可不会信，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庭汉，他这才苦笑一声，道：“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就是比较能抗压，有什么事都爱往心里藏。”
    “那你还在课堂上，指槐骂桑地骂老刘啊。”王衿伶调笑道。
    “你在三年级，都听说啦？”陈庭汉道。
    “毕竟他也教我们班的物理。”王衿伶道：“而且名声不算好，经常讲脏话，嘴上不饶人，训起人来比班主任还重。最重要的是，水平还很一般。”
    “他说话确实很恶心。”陈庭汉附和道。
    “所以你呛他，看不过眼、出口成脏的同班同学，你也会呛，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把事藏心里？”
    这是你逼出来的好习惯啊。陈庭汉差点没忍住翻白眼，表面只得讪笑两声。
    王衿伶也不在意，继续道：“所以刚刚我还觉得，你会当众给梅泰和一点教训呢。”
    陈庭汉摇头：“那不能，今天是学姐的退休宴，难得一起吃饭，翻脸闹事那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所以我更要回报你了。”王衿伶双腿交叉，颇有气势的道：“你想要什么，大都可以提。”
    陈庭汉忽然道：“学姐你很漂亮，就不怕我提些过分的要求？”
    王衿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他本想拒绝，略过这个话题，但马上他又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是为什么陈庭汉会如此纠结于王衿伶，以至于搭上了十五年性命的原因。
    “要求，也不是没有，学姐你教我学习吧。”
    王衿伶的脸色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她道：“确实有很多男生用过这个借口。”
    陈庭汉道：“毕竟是海一中的一枝独秀，又漂亮又聪明，谁不想要这么一个美人当老师，图的就是一对一辅导。”
    王衿伶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看起来有些愉快，问道：“被老刘和梅泰和刺激到啦？”
    陈庭汉摸了摸下巴，道：“算是吧，其实我初中的时候成绩不错，结果刚入学的时候过的不顺，慢慢就被落下了，现在全校垫底，加一百人我就还能退一百名。”
    “很诚实。”王衿伶道：“可以呀，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陈庭汉好奇。
    王衿伶忽然凑近了一些，用手撑着柔软的脸蛋，道：“以后不要再给我摆出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我不喜欢。”
    或许突如其来靠近的本意是想带来一些压迫感，但凑的如此之近，最先感受到的是少女身上引人遐想的幽香，如画般的容颜连嗔怒都似撒娇。
    半晌过后，她自己意识到了这举动的不妥，脸上微带些羞赧，坐了回去。
    她在笑，陈庭汉也跟着笑。
    这是演技，双方都在演。
    王衿伶不是李紫衫那样的情感呆瓜，从年轻时开始，她就清楚的知道“王衿伶”有多么诱人的皮囊，会散发出无穷的魅力，更清楚，这种魅力是一种杀伤力极大的武器。
    这次对话从头到尾都是试探，她敏锐地找到陈庭汉身上的特质作为切入点，试图彻底撕开他的伪装。
    如果陈庭汉真相信她表演出来的柔弱和示好，那也就丢了主动权，任她摆布。
    偏偏，她还貌似满意地说：“这样就挺好，摆在我面前的是真正的你，相处起来才不会累。”
    陈庭汉无话可说。他从一开始见到的王衿伶，其中有哪个是真正的她吗？
    两人独处的时间太长，在里面的有心人原本碍于王衿伶的淫威，不敢打扰，但当两人几乎凑到一块去，气氛暧昧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了。
    “学姐。”梅泰和拉开隔间的玻璃门，怼着满脸殷笑，道：“最后几道菜也上来了，咱们先吃饭？”
    王衿伶没回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哪怕有校服外套遮挡，刹那间流露出的风情依旧让梅泰和直了眼。
    她也只是给了个眼神，梅泰和便吓的松开了玻璃门，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身离开，临走前，他更加怨恨地看向陈庭汉，刚刚他和学姐的“亲密”画面挥之不去。
    “去吃饭吧。”被人打扰，她没了兴致，淡淡地道。
    “好，听学姐的。”陈庭汉起来，跟着她准备回包厢，但忽然又叫住了王衿伶。
    看她转过头来，陈庭汉拿着手机，道：“我手机欠费了，刚刚一直想联系家里都联系不上，所以可以借下手机吗？”
    王衿伶道：“你号码是多少，我替你交吧。”
    “没事没事，我正好也有点事要联系家里，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再去找公用电话。”
    她倒是没有犹豫，把手机递给陈庭汉。
    陈庭汉摆弄了一下，似乎不太会用智能机，弄了一下才拨通了一个电话，与电话那边的母亲聊起来，不过顾忌到王衿伶还在一边，简单聊了聊，强调了一下缴话费的时，便匆忙挂断了电话。
    王衿伶拿回手机，忽然问道：“你和家人关系很好啊。”
    “一般吧。”陈庭汉道。
    王衿伶笑了笑，忽然有些落寞，也没说什么。
    再回到包厢，虽然气氛依旧热烈，看上去谁都很高兴，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地观察王衿伶，和她身后的陈庭汉。
    王衿伶随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陈庭汉却摇了摇头：“同桌拜托我买饭，我该回去了。”
    她也只当男孩不想再忍受这种场合：“那我们晚自习再见。”
    “好。”
    这下，众学生的脸色更奇怪了。他们当然不相信王衿伶会和这个邋遢的差生谈恋爱，只是在好奇，他到底走了哪种狗屎运，才能让学姐多了些关注？
    其中缘由，连陈庭汉都道不明。只有王衿伶自己清楚，她握着刚拿回来的手机，蹙着黛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