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几个商人来寻金巧。
陈州很大,指的是地盘。
陈州很小,因为商人圈子就那么大。
“王兄,洪兄,林兄。”
王敏笑的客气而客套,洪雅之笑的和名字一样温雅,而林恩却有些不满的模样,焦躁。
“都知晓了?”金巧叫人去弄茶水。
王敏坐下,挪动了一下屁股,“杨玄的人刚到老夫那里,说什么明日辰时末,杨玄会说些对咱们有好处之事,金兄以为如何?”
金巧看看三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也想了一番应对的法子。
“没有咱们,太平的生意最多也就那么大,要想扩张,还得等那些商人慢慢的发财。。可商机不等人,临安也跟着开了做生意的口子,杨玄就慌了。”
林恩皱眉,“局势如此他还能说什么?不外乎就是说些太平如何好的话。太平再好,难道有被咱们喂饱的临安好?”
洪雅之淡淡道:“诸位,临安的胃口太大,咱们要想喂饱他们却难,若是换了太平,只需给一些钱财,咱们就能随意行事,岂不妙哉?”
金巧看着他,“洪兄想去太平?”
洪雅之摇头,“老夫想试试,若是能买通了杨玄……想想,咱们直接去草原上贸易岂不快哉?”
林恩眸色微动,“到时候想卖什么就卖什么。”
金巧干咳一声,“要不……试试?”
洪雅之招来自己的人,低声吩咐道:“你拿了两锭银子去求见杨玄,就说杨玄一路车马劳顿,这是咱们给的车马费。若是他不收,你就说……太平太远,不好做生意。”
等他的人走后,王敏笑骂道:“这等行贿的借口太粗俗了些,就不能换个雅致的?”
洪雅之摇头,“就要粗俗,若是他肯收,咱们就敢砸。”
“你还威胁了他,这个有些过了。”金巧嘴里说着过了,嘴角却微微翘起,显得极为惬意。
“这是通告,他若是不收,抱歉得很,太平咱们再不去了。随后临安这边商人云集,太平渐渐便会落寞。”
林恩说道:“老夫阅历了多少官吏,不管平日里看着多道貌岸然,可一旦提及钱财,或是提及前程,顿时丑态百出。多聪明的人都会糊里糊涂,可见名利动人心。”
“杨玄不傻,他自然会答应。”金巧说道:“不过他就算是答应了,咱们也不能尽数把生意弄到太平去,一点点的试探,目前大头还得在临安这边。”
“这是钓鱼吧。”洪雅之笑道。
众人相对一视。
“哈哈哈哈!”
没多久,洪雅之的随从回来了。
“他没收。”
洪雅之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说了什么?”
“杨玄说明日自然见分晓。”
洪雅之微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既然如此,明日去看看?”
众人点头。
林恩说道:“就当是去看热闹。”
……
“参军,那些商人说明日回去看看热闹。”
“老夫知晓了。”韩立点头,放下手中的文书,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累!”
消息也传到了刘擎那里。
“就是个不省心的。”
刘擎把眉头皱的死死地,抬头问卢强,“老夫时常在想要如何教导家中的孩子,许多时候说道理看似有用,可过后孩子依旧如故。老夫想来想去,唯有一个法子……”
“打!”卢强为他说出了答案。
“可他终究不是老夫的孩子。”刘擎摇头,“还是县令,老夫如何好打。既然不能打,那便去看看。”
刘擎随即就出了州廨。
他一路到了逆旅,进去就看到在喝酒的杨玄。
“使君。”杨玄没想到老头会来,起身相迎。
刘擎的随从进来,把掌柜弄了出去。
“没喝多?”刘擎这才进来。
“没。”杨玄指指酒坛子,“也就喝了一点。”
刘擎坐下,“倒酒!”
“是!”
刘擎安坐饮酒,杨玄倒酒,大堂内只余些轻微的声音。
几杯酒下肚,刘擎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比较宽泛,可问志向,可问杨玄此行的目的。
杨玄说道:“下官想要的只是一个繁华且有自保之力的太平。”
“嗯!”刘擎喝了一口酒水,微微蹙眉,显然嫌弃酒水不大好,看向杨玄的目光中就多了些柔和,“你此生想要什么?”
杨玄几乎没有思索,“大唐盛世。”
刘擎起身,俯瞰着他,“老夫会看着你,是大言不惭,还是言出必践。”
他回身,就看到了柜台后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字。
“诚信,谁的字?”
刘擎有些眼熟。
“下官。”
“字普通,多练。”
“是。”
“另外,少在外面写字。”
“是。”
等刘擎出去后,老贼这才过来。
“明府,刘使君看来吃过亏。”
“什么意思?”
“曾有官员喜欢在外面留墨宝,后来被人模仿了笔迹伪造书信诬告。”
老头对我不错。
刘擎出了逆旅,站在外面十息,这才离去。
商人们得知了消息。
“刘使君去了杨玄那里,还一起饮酒。”
“这是什么意思?”
金巧等人在揣摩。
“韩立的人来了。”
一个小吏进来,“参军说了无需慌乱,使君只是习惯罢了。”
“习惯什么?”
“习惯偏袒杨玄。”
众人:“……”
小吏说道:“参军说了,使君去逆旅只是表态,只要不违律,只管做。难道使君还能逼着你等去太平经商不成?”
“哈哈哈哈!”
笑声中,刘擎回到了家中。
老妻一边给他递上家常穿的衣裳,一便嘀咕着今日家中的事。
“嗯!”
“嗯!”
从以前爱和妻子争执,到现在一律赞同,刘擎对夫妻关系的看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年轻人又来了临安。”刘擎坐下。
老妻把茶水放在案几上,神色黯然,“就是你说长得像二郎,脾气也和二郎那般跳脱的少年县令?”
“嗯!”
“二郎若是挺过了那场大病,怕是已经谈论婚事了。”
“嗯!”
老妻随手抹抹自己才将擦过的案几,“那少年也亏了和二郎像,这才得了你的照拂。”
她回身准备出去,可早就习惯的嗯却没来。
“怎么?”老妻回身问道,“难道不妥?”
“以前老夫是有些把他当做是二郎,于是出手照拂了些。可后来老夫却渐渐忘却了二郎。”
“为何?”老妻有些被背叛的愤怒。
刘擎说道:“别的官员见到老夫就如同老鼠见猫,唯有他,见到老夫就笑嘻嘻的,和见到自家长辈一个模样。”
老妻不禁哽咽,“会不会是二郎托生了此人。”
“说什么呢!”刘擎不满的道。
等老妻抹去泪水,刘擎说道:“许多时候,种因得果,当初老夫偏袒他,后来他也对老夫颇为敬重。”
“他不是对你颇为随意吗?”
“妇道人家,敬重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陈州钱粮匮乏,可老夫当初有规矩在,但凡告捷验证无误,必然赏赐钱粮。可杨玄就要了一次,后续就打着哈哈,和老夫没大没小的扯一阵子,等老夫发火了,顺势就跑,钱粮也不要了。”
“也就是州里补贴各县的肉干他次次不落,说什么太平的肉不够,那些孩子们缺不得肉。”
“他难道还经常报捷?”
“对。陈州六县,就那个少年屡战屡胜,老夫很是欢喜!”
刘擎补充道:“就和看到自家孩子出息了般的欢喜。”
……
第二日,杨玄早早起来。
“老二呢?”杨玄意外没看到王老二。
老贼在洗漱,吐出漱口水后说道:“大清早有鸟在老二的门外叫唤,他追出去了。”
“这里是临安,不是太平,要小心。”杨玄话音未落,王老二就窜了进来,双手捧着几只鸟蛋。
“郎君,烧来吃吧。”
可怜的鸟儿,大清早就被王老二刨了窝。
吃完早饭,杨玄让掌柜准备茶水。
随即他自己坐在那里写信。
信是写给赵三福和周宁的。
赵三福现在是主事,再混好一些就是镜台的大佬。
而周宁依旧在国子监中教书,书信中最爱提及国子监中的林荫小径,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安紫雨,以及弹琴弹得走火入魔的宁雅韵。
少女偶尔才会在书信中提及感情,但也只是惊鸿一瞥,几乎无痕。
写好书信,有人进来禀告。
“郎君,他们来了。”
“请进来。”
杨玄把书信收好,准备晚些就交给陈州负责驿传的人,省去了他们去太平收信的时间。
十余商人鱼贯而入。
杨玄微微颔首,众人行礼。
“见过杨明府。”
“诸位请坐。”
众人坐下。
掌柜带着人来奉茶。
随后他站在边上准备伺候。
老贼摇头,掌柜告退。
门关上。
杨玄开口,“太平地处陈州最前沿,也是最中间,地理优势明显。当面瓦谢部牛羊颇多,每年产出的皮毛更是北疆闻名。”
这是老生常谈……王敏看了林恩一眼。
无需搭理,听完就走……林恩飞快的挑眉。
洪雅之有些失望,但也有些快意。昨日行贿失败,让他有些难堪。今日杨玄依旧是这番老生常谈,那就别怪他晚些拒绝。
你拒绝老夫!
老夫拒绝你!
很是公平合理。
至于官威,抱歉得很,这里是临安,不是太平。
他看了金巧一眼,金巧眯着眼,仿佛在倾听,但熟悉他的洪雅之知晓,此刻金巧正在琢磨别的事儿,也就是说,他走神了。
杨玄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被当做是耳旁风。
“太平承诺,头一年店铺租费全免。”
商人们面无表情。
大伙儿都是去挣大钱的,商铺租金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其二,太平承诺,头三年交税减免三成。”
这个有些意思,但这些人中偷税漏税的不少,所以一脸不以为然,有人甚至嘟囔,说浪费时间。
“其三,商人们所差雇工,太平会主动去请来,不过有一条,不得苛待雇工。”
就这?
金巧抬头,皱着眉,觉得自己来错了。
“其四。”杨玄缓缓说道:“但凡商人们举报有官吏索贿,一经查实,严加惩处。我深知官场规矩阴暗,一句话,此等人不但要严加惩处,并驱逐出太平,永不许归来。”
这一条有些意思,但对于这些商人而言却是双刃剑。
他们习惯了通过行贿来获取官方帮助和违律的好处,同时也颇为头痛官吏们的贪婪。
金巧想到自己还有事儿,就想告辞了。
林恩干咳一声,先举起手。
杨玄点头,林恩说道:“杨明府高见,不过老夫家中还有急事,还请杨明府见谅,许了老夫告退。”
这人姿态一点不错……商人地位是不高,但老夫的言行让你寻不到错处。
杨玄被打脸了。
金巧不动声色的看着杨玄,想着此人会如何发怒。
……
“林恩说了,今日他会带头出来。”
韩立的值房里,几个官员聚集,他笑着说了今日的安排。
“有人带个头,杨玄自然没脸。”
众人都笑了起来。
韩立说道:“林恩说请咱们帮衬一把,若是杨玄报复他,要伸出援手。”
一个官员说道:“做人要讲诚信,此事自然帮衬。”
……
逆旅中。
林恩看似恭谨,实则心中在冷笑。
他花了不少本钱行贿,已经在临安打通了关节,此后生意自然畅通无阻,而且还有别的好处。既然如此,他去太平作甚?
今日他肯来,其一是不给杨玄发飙的借口,其二是想向那些官吏们表个态。
做带头大哥的风险不小,但好处也会很多。
杨玄看了他一眼,“既然走了,此后的太平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老夫知晓。”
“做人,诚信为先,你知晓就好。”
杨玄颔首,林恩出去。
他站在逆旅的大门外,看着有些炽热的阳光,惬意的道:“舒坦。”
里面,杨玄继续说话,声音透了出来。
“最后一条。”
“太平承诺为诸位搭建配套商户。瓦谢部的皮毛处置的不算好,诸位拿到手之后还得重新处置一番。我知晓,这些处置都是在关内。”
林恩一怔,止步倾听。
守门的王老二只是冷笑。
“从此处运送到关内耗费不低,加之关内雇工工钱偏高,诸位想必为此苦不堪言。为此,太平将会组织若干商户从事皮毛处置行业,保证诸位的皮毛收到手中后,能及时处置,便宜处置。”
林恩本就是皮毛商人,听到这话后,不禁缓缓回头。
“你等以往收购了牛羊,还得运送去屠宰,取了皮毛处置,肉还得弄成肉干。以往这些都是在潜州一带处置。不说旁的,就这些牛羊一路走到潜州耗费的粮草有多少?耗费惊人。”
“就在我出来之前,太平已经有二十余家小商户联手,城中最好的屠夫将会教授那些雇工如何更好的屠宰牛羊,如何制作肉干……你等想要制成什么,只需一句话,太平全数拿下!”
杨玄双手扶着案几,身体微微前俯,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的矜持。
“那么杨某想问问,此刻,谁想走出这里?”
无人动一下。
都惊呆了。
他们从未听闻过官府还会包办这等事务,更不知晓官府要如何协调商户们做成这一切。
但他们知晓。
今日来对了。
门外传来了热情而谄媚的声音。
“杨明府,小人是林恩啊!小人想着家中之事再要紧,难道还能比聆听杨明府教诲要紧?杨明府……杨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