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碧玉听到周思卿要陪同任平忠去前沿阵地时,她当即就拒绝了。
“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她头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吼道:“你是疯了吗?你以为是在过家家吗?你能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别让我总操心吗?”
“赵医生,我知道你答应了我婆婆照顾我,可为什么别人能去,我就不能去?”
周思卿的语气平静。
“在这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沉默片刻,赵碧玉叹息着说道:“可别人的丈夫与公公没有都在前沿阵地打仗啊!万一……你让我怎么给王书记交代?”
周思卿的态度很坚定。
“赵医生,正因为我丈夫和公公都在前面打仗,我才想要去,我想……如果出了什么事,起码我能见他们最后一面!”
这确实是周思卿的想法。
如果,如果孟战京还是逃不开牺牲的命运,起码她可以亲自去战场将他带回来。
她也相信孟战京希望再见她一面,哪怕是拥抱他残缺的肢体,也是最好的抚慰与告别。
赵碧玉的嗓子像是被人塞了棉花。
久久,她无奈叹息一声。
“你得答应我,活着回来,我们医疗队来的时候是36个人,回去还是得36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周思卿笑笑说道:“我尽量!”
当天晚上,在军工队的保护下,负伤的任平忠趁着夜色的掩护奔赴战地最前沿。
考虑到他的伤势,医疗队派遣了一名医生一名护士。
医生是张吉祥,护士是周思卿。
张吉祥是主动要求去最前线的,她还是那句话,想看看丈夫牺牲的地方长什么样。
她想带一捧洒了丈夫热血的泥土回家。
赵碧玉没法不答应。
于是在这深沉如墨的夜里,十余人的队伍出发了。
不能乘车,只能步行,途中穿越好几处危险的暴露路段,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的炮火攻击。
可就算这样,也没有人选择退缩。
军工队的战士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穿梭。
他们虽然不用打仗,但每天也在战场奔走,将每一位烈士的遗骸带回家。
“转过这个弯的风景很好看,有瀑布,有清潭,山崖上开满了鲜花。”
领队的队长叫杜黎明,今年才十九岁。
不同于周思卿等人的警惕紧张,他看上去很是放松,一路上话也很多。
周思卿已经听到了瀑布的声音。
她脑海里不其然浮现出叶公那首关于瀑布的诗歌。
“好像叠叠的浪涌上岸滩,又像阵阵的风吹过松林……”
即使在夜晚,无法看见珍珠屏一般的瀑布,但她的脑海里还是想象到了壮阔美景。
我们的河山如此娇美,一寸不能让!一寸不能丢!
杜黎明问道:“但你们知道这个瀑布叫什么吗?”
周思卿摇了摇头。
“叫英烈台!”
周思卿听说过“英烈台”,那是烈士们清理遗容的地方。
队伍里的张吉祥忽然停下了脚步,在黑暗中望向瀑布的方向。
许久,她忽然幽幽说道:“他是不是也在这里短暂停留过?真想看看他最后停留的地方长什么样!”
在战地医院这些日子,张吉祥一直都很拼命。
她没有再提及牺牲的丈夫,甚至没有落泪,正常得像是早已忘记了那些悲凉。
可哪里会忘记呢?
不过是为了国家大义,而将痛深埋在心底而已。
“这里景色很美的,我甚至在想,如果有天我牺牲了,在这里洗个澡上路,也挺不错的!”
杜黎明早已看淡了生死。
大家继续往前走,有风吹来,空气里带着雨雾,打湿了每个人的眼睛。
一路上倒是还算顺利,在天快亮的时候,小分队终于抵达了前线指挥所。
孟澜海一夜未眠,一直坐在桌前研究战情。
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此刻身处险境,稍有不慎就会殒命。
孟战京临出发前与他谈过话,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他。
“最多三天,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就不回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孟战京的神色平静,甚至嘴角带着笑意,像是在与父亲聊着日常。
沉默许久,他嘶声问道:“有什么想对你妈和思卿说的话吗?”
“让我妈别太伤心了!”
孟战京顿了顿又说道:“让思卿……别替我守寡了,不值当!”
“我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
这是孟澜海与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孟战京便起身离开,临出门时忽然回头笑了笑,喊了一声“爸”。
没等他答应呢,他便走了。
现在是第二天。
如果不能在明天傍晚找到更好的方法,入夜,孟战京就要带着敢死队与敌人同归于尽。
不管是从父亲的角度,还是从首长的角度,孟澜海都心如刀绞。
如果有可能,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那些年轻官兵的生命……
“首长,人到了!”
勤务兵推开门走进来低声说道。
不等孟澜海起身,勤务兵又小声说道:“跟着队伍一起来的,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孟澜海不耐烦催促道。
“还有周思卿,她也来了!”
听到周思卿的名字,孟澜海大吃一惊。
忙不迭走出去,只见在稍稍晦涩的晨光里,除了胳膊上缠着绷带的任平忠,还有背着医药箱的周思卿。
她一身风尘仆仆,发丝被清晨的露水打湿,脸上带着疲倦。
“爸!”
没有叫首长,周思卿笑着喊了声“爸”,眼眶仿佛有泪。
孟澜海大概知道周思卿为什么冒着死亡危险来这里,她想等孟战京回来。
“你这傻孩子!”
孟澜海叹息着,上前摸了摸周思卿的发顶,便让勤务兵将她与张吉祥一起带去隔壁的会议室里稍作休息。
任平忠眼底满是诧异。
“这……战京的媳妇儿?”
孟澜海苦笑着点头,在任平忠肩上重重拍了下。
“老兄,你肩负重任呐,别歇着了,我家那兔崽子还在敌人的火炮阵地里猫着呢!”
任平忠一边跟着孟澜海进了指挥所,一边忍不住唏嘘。
“你也真能狠得下心,让自己的亲儿子去冒那种九死一生的风险!”
孟澜海笑笑,语气苦涩无奈。
“那我总不能为了让自己儿子活着,就让别人的儿子去冒险吧?”
“军人的职责如此,孟战京穿上军装那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