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无垠的时光长河中,人们似乎总能学会适应一切,唯独对生离死别的哀愁,如同刻入骨髓的烙印,永远无法淡然处之。杨淮凝视着窗外,那些景物如电影画面般一闪而过,他的心也随之被一股莫名的哀愁紧紧攥住,不禁喃喃自语,感叹着人生的短暂与世事的无常。
近来的日子里,他接连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陪伴——如去法师,那位跨越年龄界限的挚友;而今,又即将面临与敬爱的侯老的永别。即便是他,那颗看似坚硬如铁的心,也在这接连的打击下,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缝隙,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毕竟,他并非铁石心肠,更非无情无义之人。
此刻,黎红英的善解人意如同春风化雨,她轻启车载音响,一曲温婉的旋律缓缓流淌,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褶皱。在这柔和的音符中,杨淮心中的悲痛似乎找到了片刻的栖息之所。她趁机提及姚淑云,言语间带着几分深意与警示:“听说,你与云锦集团的姚淑云,走得颇近。”
杨淮微微一笑,那笑里藏着几分苦涩与无奈:“不过是商场上的点头之交,并无他意。”
黎红英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如此最好,她的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她的母亲,是京城中举足轻重的功勋之后,手腕强硬,无人敢轻易触其锋芒。而她的未婚夫,更是军中新贵,未来不可限量。你若与她纠缠不清,只怕……”她的话语一顿,眼神锐利如剑,“是自找麻烦。”
杨淮闻言,眉头轻蹙,心中暗自思忖姚淑云的未婚夫竟有如此背景。但他更知晓,姚淑云对这门婚事似乎并不热衷。
黎红英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听说她在英国留学时,曾有过一段异国情缘。但这样的家族,又怎会容忍一个洋人成为自家的女婿?于是,她被迫中断学业,归来后便被安排了这场婚姻,她又能甘心?”
说到这里,黎红英话锋一转:“好在,她有着过人的商业天赋,得到了的其祖父的欣赏。说来也怪,姚家第三代阴盛阳衰,男人普遍平庸,倒是女人个个惊才艳艳,堪当大任。在其祖父的支持下,她本来有望掌控姚家生意中最重要的娱乐板块。但或许是她认为仅仅继承祖宗基业没什么挑战,亦或许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她选择为家族开疆拓土,涉及家族为踏足的商业领域。她在商场上大展拳脚,行事决绝,不留余地,素有蛇蝎美人之称。你的金海能在她的攻势下屹立不倒,实属不易。这其中,虽有你的努力,但更多的,或许是她的刻意留情。”
杨淮闻言,心中疑团重重。他深知,若姚淑云真想吞并金海,易如反掌。那么,她为何手下留情?他不信是出于畏惧,更不信是情愫暗生。合作双赢?或许吧,但他更明白,利益的天平上,姚淑云若真想倾斜,金海不过是掌中玩物。
正当他沉思之际,医院已至。病房内,顾琴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的存在,让这份沉重中多了一丝温情。杨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没想到她今天未去送别女儿杨艳,却在这里守护着侯老。
“阿姨,候伯伯可好?”他轻声询问,眼中满是关切。
顾琴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愁:“刚睡下,你们先坐会儿吧。”她转身离去,背影中透露出无尽的坚韧与疲惫。
病房内,静得只能听见仪器轻微的滴答声。杨淮缓缓走到病床前,望着侯老那瘦削而苍白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生命,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与渺小。
黎红英在一旁默默陪伴,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与安慰。直到顾琴取药归来,侯老依旧未醒。杨淮轻声询问顾琴关于侯老的近况,得到的回答让他心中更添几分沉重。他知道,侯老的时日已不多。
正当他沉浸在悲伤之中时,侯老缓缓睁开眼,看见杨淮,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你来了。”那笑容里,藏着对生命的释然与对过往的怀念。
杨淮紧紧握住他的手,泪光在眼眶中打转:“候伯伯……”
侯老的声音虽微弱却坚定:“傻孩子,别难过。人这一辈子,总有走完的时候。我活了这么久,值了。”
侯老见到杨淮,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久旱逢甘霖,话语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仿佛要将心中积攒的千言万语一股脑儿倾泻而出。黎红英见状,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容,对顾琴轻声说道:“阿姨,您看,侯老的精神头儿一下子好了不少呢。”
然而,顾琴的笑容中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与担忧。她深知,这突如其来的精神焕发,很可能是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前的最后闪烁。
侯老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起伏不定,与杨淮的交谈中,他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泪光闪烁,仿佛要将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在这一刻倾诉完毕。聊至深处,他竟突然提出要回家,那份渴望与坚决,让即便是平日里最能安抚他情绪的顾琴也束手无策。
面对侯老的坚持,候先贵匆匆从市政府赶来,眉宇间满是焦急与无奈。他见到杨淮,虽有几分意外,但更多的是对伯伯病情的忧虑。对于侯老的要求,候先贵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让伯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到熟悉的环境,或许是他最大的心愿,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即将面临那不可避免的离别。
杨淮在一旁静静观察,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深知,对于侯老而言,医院的冰冷与束缚远不如家的温暖与自由。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候先贵的肩膀,用坚定而温柔的声音说道:“听侯伯伯的吧,让他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时光。”
闻言,候先贵的眼眸中,悄然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释然,仿佛某种重负在瞬间得以轻卸。他缓缓颔首,那份决定里,蕴含着对长辈深沉的敬爱与不舍,毅然决定遵从伯伯内心最真挚的呼唤,踏上归家的路途。
在驶向家的车厢内,侯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眼神闪烁着往昔的光辉。窗外的景致一幕幕掠过,每一帧都触动了他记忆的琴弦。他的话语如溪水潺潺,不绝于耳,细细述说着几十年前这片土地上的模样,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在他的叙述中重新焕发了生机。
听着侯老的讲述,车内的人都泪湿了眼眶。
抵达那方承载着无数回忆的院落,侯老悠然坐于石凳之上,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满足。他轻声呼唤,声音里满是孩童般的喜悦:“小琴啊,快去将我的象棋取来,我要和杨淮大战三百回合。”
顾琴闻言,脚步匆匆却又不失温婉地步入屋内,不多时,她手持棋盘归来,而候老早已迫不及待地向杨淮伸出手,邀请他坐于自己的对面,笑容里藏着千言万语:“杨淮啊,你小子可别放水。”
杨淮微笑着,眼眸中闪烁着理解与温柔,轻轻点头,随即在侯老对面坐下,细致地摆好棋盘上的车马,每一动作都透露出对这位长辈的尊重与关怀。当他抬头望向候老时,却发现候老的目光穿越了眼前的现实,怔怔地落在了他身后的方向——那扇半掩的院子大门上。
“侯伯伯……”杨淮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疑惑。然而,侯老并未如往常般回应他的呼唤,他的眼神依旧定格在那扇门外,仿佛正凝视着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老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异常安详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温柔与怀念,他轻声呢喃:“远芳,你怎么不进来啊?”这句话,如同穿越时空的低语,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
候先贵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深知,伯伯口中的“远芳”,正是那位早已离他们而去,却永远活在他们心中的伯母。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扇空空如也的大门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与寂寥。侯老脸上的笑容如同晨曦中的露珠,在温暖的光芒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与哀伤。他的身体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变得异常虚弱,宛如风中摇曳的残叶,随时都可能被无情的风暴卷走。
顾琴距离最近,她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紧紧地将侯老拥入怀中。她的双手颤抖着,仿佛想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支撑这个即将倒下的灵魂。然而,她的眼眶却早已被汹涌的泪水填满,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候老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也滴落在每一个在场人的心间。
“伯伯……”候先贵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杨淮依然怔怔地坐在石凳上,身形如同被时光遗忘的雕塑,目光空洞地锁定在那未启的棋局之上。四周的一切,包括顾琴等人小心翼翼地将侯老抬进屋内,都未能吸引他分毫的注意。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盘棋,以及心中那份难以名状的思绪。
突然间,天空像是被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滴毫无征兆地落下,起初是稀疏的几点,转瞬间便汇聚成倾盆大雨。雨水拍打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似乎在试图唤醒杨淮那迷失的灵魂。
就在这雨幕之中,杨淮的手指终于微微颤抖,落在了棋盘之上。他缓缓地,却坚定地,走出了第一步——出车!
“候伯伯,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