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沈耀盛原本不打算让桃溪急着嫁人,可谢瑨的话却时不时浮现在耳边。
那日在牢中,谢瑨一身玄衣站在他跟前。
高大身影半隐进暗色,孤绝冷冽,周身气势迫人。
只是开口说话时,那冷意又刻意压低了一些。
沈耀盛知晓如今沈家大房的难行之处,也明白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护住夫人和他们三兄妹的安全。
可他没想到谢瑨会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看着他,直言道:“齐国公以为,本王的王妃,可能压住顾锦文的挑衅?”
彼时沈耀盛不知其何意。
他知晓面前之人并不似外人口中的难亲近,他是真在为沈家考虑。
“若是王妃的身份,顾锦文自然不敢冒犯,且男女有别,他即便对王爷不满,也不敢去对后院王妃动手。”
“既如此,与其让桃溪低嫁,不如让她进本王王府。”
“王爷你这是?”
沈耀盛连连后退,甚是惊愕,“进王府,同王妃的身份有何关系?王爷莫忘了,桃溪唤王爷一声师父,且不止是她,外人都知你淮西王与我沈家大房的关系,王爷此话,未免太过放肆。”
“她并未行过拜师礼,在本王眼中,她那一声师父并无意义,齐国公与其沉浸在世俗之中,不如多看看眼前的情形。”
“王爷何意?”
“活下去,才能谈以后。”
谢瑨将写满朝中近况的书信递了过去,里头还夹杂着些许顾锦文的消息。
他不在意谁做了那东宫之主,但沈耀盛应当会在意。
毕竟沈家拒的可不只是一个大皇子。
若哪日成了未来太子的眼中钉,沈家大房三兄妹,一个都逃不掉。
“顾锦文那样的人,和大皇子一起,定会咬住沈家不放,桃溪除了嫁进皇家,让沈家因婚事站队,怕是难有更多的去处,没多少人愿意惹上这个麻烦,但,本王愿意。”
谢瑨眼睫低垂,忽然便收了周身压迫,缓缓道:“齐国公好生想想,本王识得她的日子,从来都不比顾锦文少。”
那日的谈话有不少结果,但唯独沈桃溪的婚事,沈耀盛一直未表态。
直到谢瑨起身离开,他才唤住了他,沉着脸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我也会好生想想王爷的提议,但我亦要将丑话说在前头,我沈耀盛断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去强迫我的女儿做任何事。”
谢瑨点头,清俊的容貌在灯火下愈加耀眼。
“本王也不会强迫她。”
他道:“若她怎么都不愿嫁给本王,本王亦会助齐国公一臂之力,就当,还了幼时齐国公和夫人,对本王的看顾。”
......
思绪回拢,沈耀盛看向面前的女儿。
越是见她此刻沉稳,心里对顾锦文的怒意便越深了几分。
若不是他,桃溪可以慢慢挑选她的心仪之人。
无需高嫁以求庇佑,更无需卷入朝堂的争斗之中,被作为拉拢沈家的手段。
这一切,都拜顾锦文所赐。
沈耀盛心中隐忍怒火。
他能助落魄的清远侯府重得荣耀,自然也能将他拉下权贵。
他做到了对老侯爷允诺的相助,但往后,他绝不会放过清远侯府,不会放过那个狼心狗肺的顾锦文!
“父亲。”
沈桃溪在父亲的询问声中抬起头,瞧见大哥瞧向她时满眼的期待,她缓缓道:“若作为家人,女儿并不太想大哥去军营。”
“桃溪!”
沈煜白皱了皱眉,可下一刻,却见自家妹妹冲着他摇了摇头,“怎么还是这么冲动,我还没说完呢。”
“你......”
“只是父亲,大哥行到如今二十载,同我一样爱四处折腾,可唯一没变的,便是他想进军营的念头,比读书更甚,若作为旁人来瞧,我想大哥该是要去他想去的地方闯一闯,兴许才不枉费为人的这一趟。”
停了一瞬,沈桃溪忽而轻笑道:“说不准父亲放大哥去操练,没到一年半载,大哥便自己哭着要回府呢。”
“少瞧不起我。”
沈煜白看着自家妹妹冷哼了一声,但眼中却有些许湿润,“我不会哭着回府,我更不会不回府。”
这是沈煜白的允诺,对活下去的允诺。
沈耀盛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初上战场是什么模样他已经记不太清,他唯一记得的,便是自记事起,要上阵杀敌的决心。
他的父亲虽有犹豫,但并未换掉他的梦想。
沈耀盛想,或许眼下,他作为父亲,也不该阻了白哥儿的想要去走的路。
......
突来的静谧仿若一下感染了整座牢房。
外头的谢瑨并未离开,但也退远了一些,停在行刑之处。
地上原本凌乱的枯草被清理,未再见断指,木架上新染的血迹也已经渗透,不再鲜红突兀。
唯有鼻尖还有血腥浮动,是一股难以在短时间散开的狠戾之气。
谢瑨目光落到那木架旁的铁链上,还有旁侧行刑的器具,暗色双眸并未有晃动,像是对这一切早已麻木。
可旋即他却想起了适才那一处低洼。
他下意识牵住的那双手即便因惧意透出了冰凉,也依旧让他一颗心察觉到了温热。
“主子。”
正想着,石青下来,低头停在一侧。
“宫里头传出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近来梦见祥云环绕,百花齐放,忆起宫中久未有过姑娘家的宴会,准备办一场百花宴。”
“只是向来同皇后不对付的淑妃,此次却并未阻挠,还提议这百花宴不必三品,最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之女都能入宫,方才热闹。”
谢瑨目光扫过一侧火盆,轻应了一声以示知晓。
前头的几位皇子不是个个都有皇子妃,但即便是皇子侧妃的位置,也足以让不少人生出心思。
皇后和淑妃,自然想给自己的儿子拉些好的助力,只是......
谢瑨眉心轻拧了一瞬,想起还在同沈耀盛说话的小姑娘。
为了试探帝王的心思,这一场,少不了会有人将主意打到沈家身上,沈桃溪是如今是沈家大房唯一未出嫁的姑娘,自然会被皇子们盯上。
还有生了悔意的顾锦文。
思及此处,谢瑨眸中透着冷沁,未再有那日对沈耀盛说话时的平和。
他不可能放手,只是那句不会逼迫,到底还是做不得数。
“晚一些,把这消息告知齐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