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内,永兴帝扫视一周后不再多言。
近些年,他的身体愈发的差,朝中事宜多交由东宫处置。
说起来太子已经监国数载了,心中这般想着,永兴帝面上稍有烦躁表露。
若非殿试是国之大事,事关朝廷体面,他绝对没有动身过来的意思。
露了下脸,简单说几句,永兴帝就往皇极殿参加朝会。
大乾是三日一小朝,七日一大朝,皇帝大概率是视朝打瞌睡。
打瞌睡的原因也是奇葩,朝会的主要目的是讨论国家政务,决策重要事项,并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和建议。
但问题是来参加朝会的人太多了,小朝会就多达百来人。
大小九卿不算,六部五寺各衙署的主官和副手就不知要来多少。
每月的大朝会,更是要求在京五品及品阶以上的官员尽皆到场,皇极殿肯定是站不下,只能在大殿外举行。
人一多就避免不了七嘴八舌,根本就不是谈事的场合。
渐渐的朝会就变成了类似于公司汇报工作的早会,大家花两个时辰听完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回衙门当值,完全没有丝毫意义。
而且古代的打工人还不同,他们完全是站着听领导训话,搁后世好歹有把椅子坐着。
李承平探头一看,身体力行的年轻官员还好,那些年纪稍大的朝官却都有些如丧高比的意思。
内阁首辅都讨不到位置坐,他们这些人也就只能熬着。
一想到往后自己也要经受这种磋磨,李承平嘴角挂的笑立马就垮了下来。
最烦参加这种毫无实质意义的会,更吸引李承平的其实是不定时的廷议。
廷议其实才是朝廷的最高决策讨论会。
相对于朝会来说,它没有固定时间,而且实际上取代了原本赋予朝会的职能。
在遇到国家大事时,由皇帝召集相关大臣进行商议和决策,一般是二三十人与会。
这样的议事方式才是目前看来,封建时代政务处理上最合理最高效的手段,毕竟,上百人各抒己见往往会坏事,效率还十分低下。
再说了,制定国策的时候,谁见过是很多人一同参与的。
往往都是三、五人在一个小房间里面开会,商议好就以诏书的形式发放到各个衙署去办。
绝没有大事大会的时候,大事小会才符合实际。
没给李承平多想的时候,这些朝中事宜都是他往后才会经历的,眼下更重要是让自己在殿试中出彩。
谨身殿内,虽然大部分官员都去上朝了,但仍留下一些人监考。
这些官员站立于殿中,几乎都身着绯袍,基本都是朝廷的重要大臣。
李承平在西安府的时,他所见到的最大官员怕就是陕西巡抚而已。
然而,在谨身殿里,每一个官员的威严和权势都远远超过了陕西巡抚。
倒不是说他们官位在陕西巡抚之上,在中枢和不在中枢,其中蕴含的东西有很多。
在外哪怕是权势滔天,只要天下事还在朝廷,还在皇帝,那管他是哪方大员,在朝廷眼里都是小卡拉。
别说六部堂官了,哪怕是让钱昀回京当个六部侍郎,他都得屁颠屁颠乐的往回跑。
京官就是京官,据赵琳所说,他入仕这么多年,还没发现过真正想外放的,那个不是梗着脖子往京城里面挤。
在一众官员中,除了李承平会试时的座师汪阁老。
李承平还发现了站在汪阁老身旁的是他乡试时的座师王明觉。
见李承平朝他望来,王明觉回以一个温和的笑脸。
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争气,本想让他那个前二十撑撑场子,谁能想到竟直接夺了魁首。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他还傻乐,觉得是自己面子大,老丈人在意他。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真切,早几十年干嘛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对自己这么好。
汪阁老同样按照顺序将目光锁定在李承平身上,嗯,与他想象中一样,年轻有活力,胆子还大。
这些新科贡士那个不是低下头来战战兢兢,惟有他敢于四处探看张望。
胆大却又不失谨慎,只看一眼绝不多看,倒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心中忆起孙女的说辞,汪阁老眼眸又是一变,半闭着眼不再打量,跟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什么。
永兴帝离开后,就有考官举着策题,供一众贡士抄录。
随着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鞭响,这是朝会开始的声音,同时考试也是正式开始。
殿试,又称“御试”、廷试或“廷对”,由皇帝亲自主持,是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级。
尽管皇帝不在,但并不妨碍这些贡士们心里紧张。
明晃晃的大殿内,四周都有考官巡视,没有哪个人能全然把心态放平稳。
参加殿试的考生都是通过会试的贡士,心理素质已经很是抗打,目前还没出现有人怯场,慌中出错。
考生们只需要答对一道策问就可以了。
李承平很是镇定地看向眼前的考题,由于殿试只考策问一道题,所以这道题可谓是一题定生死。
如果答错了或者答得不好,很大概率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认真阅读题目。
见李承平这么快稳下心神,聚精会神的看起题来,汪阁老轻咦一声不禁多瞅几眼。
这道策问题目很长,足有千字之多,单单通读下来就要不少时间,考生们若不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一旦理解中断,会很耽误功夫。
永兴帝的问题有点多,问的也杂,让人头疼。
殿试的考察就是以时务策的方式,向已通过会试的士子来征求对社会紧要问题的看法和对策。
士子们需要在殿试策论中模拟臣子的话语方式,将其平日积累的经史素养与对时务的通达认识熔炼为器识,来对问题做出回应。
李承平对这道时务策的第一感受就是,很乱,感觉永兴帝是什么都想问,东拉西扯的让人不知从哪里作为切入点。
只见策题上写道。
制曰:“朕惟自古帝王之致治,其端固多,而其大不过曰道、曰法而已。是二端者,名义之攸在其有别乎?
......
其直述以对,毋泛骋浮辞而不切实用。朕将采而行之。”
殿试的这道时务策侧重点有很多,考察了以往李承平很少见识到的实际问题。
前朝殿试的题目李承平有过很深入的研究,其中以民生与经济、边海防、吏治为主旨的发策居多,这些问题往往与当时的社会情势相呼应。
永兴帝的这道题读起来驳杂,细细品味下,李承平不得不承认皇帝在认知层面很不简单。
皇帝对于现实问题的看法,简直可以用一针见血来说。
大乾如今的问题有很多,其中的吏治问题就已经到了迫切需要解决的时候。
乾初在吏治方面注重选贤用能,刑法严苛,以重典治吏。
对于这点,李承平觉得要以才德衡量之法,主张考课贵精。
这道时务策就是以“求贤用人”发策。
永兴帝感叹:“其有能者,委以心腹,多面从而志异。察之不详,而用太骤之过。”
意思是开国以来,对贤才孜孜以求,但总难见效,其还感叹识人难、用人难,提出官员选拔、考核与监督的问题。
李承平越往后看,越觉得永兴帝有些好笑。
果然,师父在小黑屋特训时说的话很大程度上有一定的道理。
殿试考察这些新科贡士,不是皇帝的主要目的,皇帝的目的在于解决问题。
这些挤压的朝事,都是他的心头患。
这些贡士有法子处理最好,如若没有好的法子,那他就挑一份自己最最中意的便是,反正怎么都不亏。
殿试这一场考到申时,一道题看似驳杂,让人无可下笔,但写起来后,李承平很快就有些忘乎所以,很是投入。
写着写着就写嗨了,好在是在稿纸上作答,还有更改的余地。
将脑海中的思绪全部理清之后,李承平再次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对于这次殿试的文章,他必须要慎重对待,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未来仕途。
这次殿试的题目主要考察的是吏治,也就是说需要考生们探讨如何制定合理的考核和监察制度。
此时此刻,考场内其他士子也都在埋头苦思着。
他们都深知这场殿试的重要性,每个人都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个好成绩。
在参加殿试之前,李承平曾花费大量时间磨练自己的策问能力。
虽然这道考题很长,但只要找到了重点,就能最大程度地回答出皇帝所提出的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实际上考验的是士子是否能够提供合理有效的解决方案。
就拿这道吏治题来说,如果永兴帝只是简单地询问大家关于吏治问题的看法,那么士子们只需要从选拔提升、绩效考核以及监督问责等几个方面来思考并给出建议即可。
因为官场风气直接影响国家的稳定与繁荣,而治理国家的关键则在于吏治。
李承平坐在那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的眼神专注而凝重,努力挖掘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考生们都已经开始动笔了,他们或奋笔疾书,或低头沉思,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专注和认真。
李承平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终于,李承平动了起来。
他轻轻地拿起一支墨笔,在考卷上缓缓地写起来。
李承平觉得殿试文章最最重要的便是不能顺着皇帝心意写,原因很简单,皇帝是找你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给他拍马屁的。
朝中百官那么多人,可不缺阿谀奉承之人。
读书人信奉的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帮着皇帝整治和自己一样的牛马多少不合适。
但华夏是真的卷,李承平是真的不想给皇帝想办法,可架不住有人贱啊!
你不干不说,有的是人干人说。
皇帝想要整百官,加强皇权,李承平明明知道自己写了能拿高分,他总不能憋着不写吧!
所谓利益共同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李承平听了很多年的文官集团,但临到他体验见识过后,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百官只在乎自己所关切的,别人似乎关他们什么事。
永兴帝问吏治,明朝张居正的考成法相较于现在的发展阶段很是先进。
李承平有意将这些加一些到对策之中,不过肯定不是照搬照抄,那样就太先进了。
事情考虑的太过全面反而不好,容易惹人质疑,不好把事情做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的考生已经写完了整整一张纸,而李承平仍然保持着沉默。
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的紧张或焦虑之色。
考场中的气氛愈发肃穆庄重,监考的官员们个个神色严肃,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些官员大多身居高位,他们的存在让整个考场弥漫着一股威严的气息。
许多考生在下笔时都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写错一个字或答错一题。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户洒进考场,照在了李承平的身上。
他的字迹工整,每一笔都显得格外有力。
随着笔尖的移动,李承平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的文字如流水般流畅自然。
他将自己的观点、见解和感悟逐一展现在纸上,展现出深厚的学识和独特的见解。
“臣李承平对:察之不详而用太骤之过,天下之才,生之为难,成之为尤难……”
他沿用了《资治通鉴》中的观点:“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
才德全尽者为圣人,才德俱无者为愚人,德胜才者为君子,才胜德者为小人。
李承平接下来又写,应量才德而授职,庸劣者黜退,无需杀戮;小人为祸,奸邪者除恶务尽;纯德君子多加历练。
李承平建议以经义治事的法子,“经义斋者,各治一经”,务“明体”之学。
后面就是一通巴拉巴拉,反正就是引经据典,向前辈讨法子来论证自己观点的正确。
低情商的说法就是,写的多,就是为了水。
高情商回答则是,方便陛下更直观的看待古今问题解决方案对比,让自己的论述更有据。
其实,李承平这么一通写下来已经有些直言不讳了,让身后观看之人有些怔然。
若李承平将视线移到正前方的汪阁老身上就能知道,有个不得了的人物正站在他身后,瞧他破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