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祖母李太后侍佛如命,早晚课从没有缺失过。
李敬妃安葬那日,她老人家走进佛堂,身后两个嬷嬷一个抱着我,一个抱着老六。她什么也没说,只伴着燃香敲着木鱼,如同一块只会机械运动的石头。
我的眼神还是不太好,世界只有黑白两色,看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但还是被佛龛上的金光刺激到了,只希望他不是个实心的,不然我真的会动手的!
罪过!罪过!我这个不敬神佛的恶徒!
我应该心怀敬畏的,没能为第二任王桂芬捧罐摔盆,那就在这佛堂默默祈祷几句吧。
唉,张奔奔这个衰仔会不会也在想我呢?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自那日后,生活归于平静,我只觉日子过的飞快。
由于在孝期,我的满月礼、百日礼极为低调,低调至我都没能见到那个名义上的爹。
我本无所谓,但我的身边人却意见很大,本来皇帝会有一份赏赐的,结果什么都没有!其实也是有的,老太后同王皇后都有赏赐,只是少了皇帝的那一份而已。
让我没有料到的,那一日值夜的嬷嬷帮我擦屁屁之后,一脸狰狞的开始低声咒骂。
“我把你个只会屙屎屙尿的呆货,克死了亲娘,还要来连累老婆子!老娘把屎把尿,没日没夜小心伺候着,可你呢?你连皇爷爷的一分赏赐都要不到!”
“养你何用!”
“养你何用!”
这婆子发了疯,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没轻没重,她拿着脏兮兮刚刚用完的帕子胡乱在我身上涂抹,疯狂发泄着她的不满。
“我让你屙!我让你屙!我让你吃回去!”
老天爷!我又被糊脸了,只不过不是柔软的胸脯……
我能干什么,我只能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哭闹!
我凄惨的哭声刺穿帷幔,响彻在整个偏殿!
第二任王翠芬给了我健康的身体,而我也尽全力强壮自己来准备应对将来的生存危机,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份危机来的这般早,早到我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依靠还算嘹亮的嗓门!
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值夜的小宫女揉着惺忪睡眼。
“邱嬷嬷,怎的了,要不要叫奶婆子过来伺候?”
“哎呦我的小祖宗!”
这恶毒的婆娘瞬间变脸,一张老脸慈祥的仿佛能融化喜马拉雅山顶的积雪,她熟练的帮我擦去身上的肮脏,转头对那小宫女说道,“就知道傻吃酣睡,还不去拿块湿巾子过来?小殿下怕是吃坏了肚子,我这刚刚帮他换了次,又屙了!”
小宫女刚刚转身,邱婆子的脸又立刻狰狞起来,她摸着我的脖子,我估计她在想能掐死我该有多好。
我又错了!
她一只手按住我,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用只有我同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阴仄仄说道,“小腌臜货,你再哭呀,你再哭就闷死你!”
我小脸憋的通红,耳膜鼓涨,眼睑在不停分泌体液,我感觉要死了!
我并不惧怕死亡,只是缺氧的滋味太难受了。
我打赌她不敢弄死我,她只是在发泄在恐吓,企图使我畏惧她,然后乖乖听她的话,就如同驯养牛马,如果不听话就打一顿,一顿不够就打十顿。那些初入宫的小内侍小宫女都是这般过来的,当哭诉无门时,慢慢也就听话了,甚至养成一种病态的忠诚同依赖。
我曾听嬷嬷聚在一起很是理所当然的谈论如何整治他们的干女儿,如同一群屠夫围着肥猪转圈,在讨论如何下刀子剔骨头。一辈辈一代代,长大后我就成了你,重复着同样的故事。
可笑我当时还在感慨她们的不幸,转眼就沦为她们手中的羔羊。
皇帝的儿子也敢动,很有种啊!
小宫女的脚步声将我从死亡阴影中拉了回来,狼外婆又切换为慈祥老奶奶,两个人将我翻来覆去的清洗干净,塞进被窝。
三个多月的我已经能够看清眼前的物体了,小宫女大概十来岁年纪,大眼细眉,脸上带着淡淡的婴儿肥,她白嫩的小手轻轻拍打着我,声音甜甜的。
“殿下要乖乖的哦。”
邱嬷嬷这个人脑子真的很不灵光,到现在方才为她的愚蠢行为后怕起来,脸色阴晴不定的盯着我看。
你怕什么呀,我只是个出生百多天的婴儿。我咯咯天真的笑着,拿小手去抚摸她僵硬的老脸,慢慢划过她的脖颈。
其实她并不老,大概有四十岁吧,长久的宫廷生活使她的皮肤仍旧保养的柔软细腻。她也不丑,紫禁城里没有面貌丑陋的女人,她年轻时的模样也应该不逊色于皇帝的嫔妃,只是她运气不好,没有被皇帝睡过,大好的青春蹉跎在围墙内,满腔的怨怼戾气无处发泄,只能在无人处显露狰狞。
我可以理解她,但这并不能成为原谅她对我下手的理由。
我的咿咿呀呀其实是在告诉她,你千万要弄死我呀,不然我会弄死你的!
可惜她听不懂!
她轻柔的捏着我的手指头,仿佛稍稍用力便会融化,也对着我笑,那笑容真的很像我前世的姨母。我想她大概以为我将刚刚的那一幕忘了吧。
“小殿下是真的乖,能伺候他呀,真的是咱们的福分。”
小宫女很是认真的点点头,“殿下是很让人省心,平时都乖乖的,我家弟弟就熬人熬的厉害,我娘经常整夜整夜不能入睡。哪像殿下呀,吃奶都是有时有点的。”
我很惭愧,我只是单纯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邱嬷嬷你去睡下吧,下半夜我来照顾小殿下,您呀,也要紧着自家的身子,我看您这几日都消瘦了。”
邱婆子对小宫女的奉承表示很满意,打了几个哈欠,又叮嘱了几句,才拖着微驼的身影离去。
当房门吱扭一声关上的时候,小宫女转头偷瞄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对我吐了吐舌头。
她也不看我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疑惑,只自顾自说话。
“小殿下一定也很怕邱嬷嬷吧,水菊是她害死的呢,她告状说是水菊偷拿琉璃碗出去卖的,可我知道呀,明明是她偷的!邱嬷嬷偷了很多宫里的物件,交给一个姓杜的采办拿出去,我那日饿的紧了,躲在后厨偷吃时看见的。
唉,可怜的水菊,她才入宫两个月啊。
我也怕呢,怕哪一日被乱棒打死,或者被那些狗内官绑出去卖掉。真有那一天,嘻嘻,我就去跳太液池。小殿下刚刚也被她欺负了吧?我装睡的呢,隔着门缝我什么都看见了,这个老虔婆,活该她娘家一家都死光光了,临了她也落不到好,早早晚晚会流落街头,由着那些腌臜乞丐糟践,不得好死!”
小丫头很有做大姐姐的潜质,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拍打着我是那般温柔,眼神是那样清澈。
我很悲伤,我努力睁大眼睛,把她印在记忆里。
自那日后,每次轮到邱嬷嬷值夜,我都带着讨好般的笑容,如同无助的小奶狗,即便被主人踹了几脚,也还会巴巴的回来舔主人的脚指头。而她则重新披上和善的皮囊,就好似那个晚上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她的行为由于我的纵容而越发的放肆了,常常酣睡如猪。
就暂时相安无事吧,虽然我时刻想着报复这条老狗,但我确确实实没能想出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来对付她,毕竟我还只是个不能爬的婴儿。
令我欣慰的,那个新来的小宫女被留在了慈宁宫,负责打扫一类的活计。名义上她属于我这个七殿下,而实际上她什么活都干,勤快又少言,很是得我身边几个老人的欢心。
许是她觉得我同她的弟弟有某些共同点吧,在夜深人静独自看顾我的时候,她会撕下面纱,对我一个婴儿喋喋不休的说着她的故事。
实话说,我有点佩服她。以我前世十岁时的鬼样子,怕是在宫中撑不过三天,而她,活的还挺滋润的。她是那种干活能哼着歌,打瞌睡会流口水傻笑的性子,总能抓住生活中的那道光。
我很喜欢她,她叫小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