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这一天是个吉日。
也是周总管选定的‘北塘造船厂’挂牌之日。
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物,周总管都给下了帖子,卯时初都要准时来观瞻。
没人敢不来啊,因为那是皇帝御笔亲书。
所以这一天停工,给工匠都放了假,但却没有人走......因为府里要开流水席。
天色还黑糊糊的时候,已经有官员乘着轿子颠颠的上门了。
第一个到场的正是那位邓监军。
这位倒不见外,拜见我之后便同周总管一起忙碌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我带来的。
我不能随意走动,要在屋子里当牌位。
杨家春站在门口唱名,来一个拜一个,这就是规矩。
我发现搞起这套仪式来,太监比我还积极,似乎能从中获取某些愉悦感。
可惜我没有,大热的天,屁股底下都是汗!
将近卯时的时候,眼见客人都到齐了,我才走出房门,这就要主持挂牌仪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走到门前的我好像听到了唢呐声。
确定没有听错,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向着北方张望。
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前头有两人边走边吹着唢呐,后边还有架两人抬的抬杆,裹着红绸子,上边却没有坐人。
唢呐调子很熟悉,这是庆祝丰收的曲子。
每到收获季,各地会进献稻穗、麦穗等粮食入宫,举行仪式祭祀大地,庆祝丰收,有时也会演奏这首曲子。
队伍临近,正是沙田庄来人。
抬杆上用绸布裹着的,是一捆麦子。
金黄的麦穗在摇曳,仿佛在向人招手,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这一番举动,倒是把前来观礼的官员给惊呆了!
往常,这种活动都是由本地士绅来组织的,舞龙舞狮,彩灯绣球,一路走一路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而今天,那一捆麦子在朝阳下却如此的耀眼。
沙田庄的耆老走到我面前躬身一拜,“老朽沙有志代沙田庄百姓为瀛王殿下贺!”
我我......我特么怎么就感动了呢?
受之有愧啊,我什么也没干,我还要收人家的租子!
短暂的愣神,我急忙还礼,双手伸出,郑重其事的从沙田庄耆老手中接过那捆麦子。
杨家春高亢而尖利的嗓音响起。
“沙田庄百姓,献礼麦子一捆,穗穗饱满,丰庆有余!”
我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请沙田庄耆老来在前排,同一群红袍的官站在一起。
“吉时已到!”
“大明皇帝陛下钦赐御书‘北塘造船厂’升龙门!”
随着杨家春几声唱吟,牌匾总算是挂上去了,而我总觉还缺点什么,便将那捆麦子也叫人给挂了上去,就挂在牌匾下边。
嗯,看着也蛮喜庆的。
接下来就是吃席的环节。
我只在主席上应个景便回了自家房中,不是不爱热闹也不是瞧不起谁,还是年龄不合适。
也确实同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这些日子,我也总算了解到,天津卫的官员都以为北塘造船厂是皇帝为亲儿子所设立的,而主理这一切的是周老总管,而我只不过是来玩闹的。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那就让他们继续这样认为去吧,我反而能落个清净。
晌午过后,天津卫的官陆续告辞。
马经纶也提出告辞,我正巧有几封书信要送入京,便派了位家丁随他一同走了。
余良佐看着有些醉意,但说话还算正常。
“殿下,卑职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说。”
“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这样的,您之前不是同弟兄们说拓荒的事么,回去之后同家里边商量,都以为这是大好事。如今麦子刚刚收了,正值农闲,这男女老少正好过来翻石子,只是么......”
我这个急啊,“你是不是要说没住的地方,吃饭也没个着落?”
“呃,是是......是这么一回事,弟兄们都不好开口,卑职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殿下了。”
我直接问他,“有多少人要来?”
“老老小小有两百多口子。”
这个么......还是算了,我供养不起。
见我面带为难,余良佐急忙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弟兄们只是想问在哪里落脚,如此也好搭草棚将人接过来。”
原来就这个事,我从书架上拿过地图,铺展在桌面上。
“建庄子的地点我早选好了,就是这里。”
我点指北塘西侧一个位置,“庄子后头有片林子,方便取柴,左手边有条小溪,便于取水洗衣,来的人便暂时安顿在那里。”
余良佐兴冲冲点头,“这地方好,卑职记得那边地势平坦,正是开垦的好地方。”
我笑着说,“你们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已安排人去丈量土地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到时候按户分地,自家人管好自家的地,也免得因为分地吵起来,徒增烦恼。”
余良佐频频点头,“殿下请放心,卑职一定盯紧了他们,谁生事我就收拾谁!”
我把脸一沉,问他,“兵部给你的行文要你做什么?”
余良佐脸色微变,他急忙抱拳行礼,“卑职授命瀛王府护卫亲军副千户,护卫殿下左右,以策万全。”
我冷冷一笑。
“你怎么保护我,让他们用锄头么?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别事,未曾过问于你。
我问你,你的兵操练过么?能不能分清左右?
我以为你是上国柱邓子龙邓将军的老部下,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应该能做好自己的本分。然而这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呢?你的兵竟然跑去问工头,做工是不是会另外给银子!
再说这拓荒一事,我看军士家中日子过的艰难,所以才想个法子贴补一下,你当我在乎那田里的三瓜俩枣么?你竟还要去做监工?我若被贼人砍了你们几个能活?”
我好一顿输出,直把余良佐骂的跪地磕头,连连请罪。
不骂不行啊,我就没见他们操练过。
余良佐这些日子唯一做的一件本职工作就是接替锦衣卫士执勤,夜里每个时辰绕工地转一圈,各个门洞占两个士兵就算完事。
但有什么用,就这些玩意连工匠都干不过,我都怀疑杀鸡他们都未必能下得了手。
“殿下,卑职......错了,卑职明日就操练军士,做好自家的本分。”
“希望如此吧。”
我沉声道,“开垦田地的事,你把人带来就可,其他不需你去操心,我自会去安排。你记着,王府卫队不是屯田卫,操练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下月中,我就要启程回京,到了那时卫队若还是这副懒散模样,你知道后果。”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他机会,若还是执迷不悟,我真的要另起炉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