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寀这些日子很不顺,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以至于出门都要寻个方士问问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右腿,屁股火辣辣的,也没觉着怎么舒服。
这瀛王太欺负人了,月港里进出船只十艘中有八艘都挂着瀛王旗帜。别问,问就是要孝敬皇帝爹的,或者瀛王家没衣服穿了,大采买。再有就是瀛州百姓所需,我虽出海但没出国啊。
这特酿就比他还要霸道。
巡抚衙门不闻不问,这事跟我们无关啊,高监丞你作主。
兵备道同屯田卫也不敢伸手,高爹,搞谁都行,但皇帝的儿子咱不敢伸手。
高寀也想忍着,大不了不吃市舶司这一块肉也死不了。奏本石沉大海,京里来信言说大明两京十三省一府,瀛王府上缴内帑第一。
哥,你就歇了吧,没被责骂就不错了,就不要想着弄瀛王了。
但高寀可以忍,他手下的狗崽子们却忍不住了。
马仕麒,本是福州府街巷一恶霸,手中有几十号兄弟,催债开赌档为业。
高寀初来,马仕麒便多了一个爹,摇身一变,将官府也不放在眼中,手下的歪毛淘气愈聚愈多,竟超过了两百多人,整日守着月港敲竹杠,敲完竹杠就逛窑子喝花酒,真个是好不快活,西门大官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屁。
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怎么就冒出一个皇帝的儿子将财路给断了。
那一日喝的酩酊大醉,狗脸不知马脸长,马仕麒带着人冲入月港,踩了三艘船,抢了好多物件还将人给打了,险些闹出人命。
惹了大祸。
不几日,一个周姓内官踏入市舶司,要人要赔偿。
还不止如此,一些陈年旧账也被抖出来,在这位周内官鼓动下,几百近千人堵住市舶司衙门向高寀讨说法,还向巡抚衙门递了状子。
状纸还真有人敢接,福州府推官周顺昌跳出来,也叫嚣着要求高寀将不法之徒交出来,严惩不贷。
高爹虽然没有将马仕麒交出去,但这厮也是怕了,缩在一姘头家里看风向。
不几日,噩耗传来!
高爹的另外两个干儿魏天爵、林宗文被人给绑了,消失无踪。非但如此,两家的老宅突燃大火,爹娘老婆孩子一并葬身火海。
这特酿吓死个人。
马仕麒自认也是个狠人,但这下黑手的就不是个人,而是活阎王。
战战兢兢,日夜睡不好觉,就怕半夜被人砍了脑袋。
马仕麒准备再观望几日,不行就赶紧屁股抹油溜他娘。
然而还是没有躲过,马仕麒收到一封信。这信的落款是他老婆,告诉他两个儿失踪,爹娘都急病了,马上回家,不然怕见不到爹娘最后一面。
马仕麒一下晕死过去,醒来时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善恶终有报,这么多年作下的孽,有人来讨债来了。是谁啊,这般狠毒,要报仇就来找爷爷拼命啊!
马仕麒赶回家,爹娘在床上躺着,哼哼唧唧,婆娘哭为泪人。
“不肖子,你过来!”
马仕麒跪在床前,老大的人哭的泪眼滂沱,“爹,爹,儿回来了,您告诉儿,是谁干的,儿去同他拼命!”
马爹呸的一口浓痰吐他脸上。
“孽障啊孽障,我叫你不要同那阉人鬼混,你偏不听。这倒好,这倒好......你儿都被人绑了,是活活从你娘手里抢走的!
人家说了,老老实实把这多年同阉人做过的恶一并写状纸,到堂上说了,否则魏天爵、林宗文两家就是咱家的下场。
孽障!孽障!都是你做下的好事!”
老娘受不了这个,一头晕死过去。
老婆哭的摇摇晃晃,嘴里念叨着满天神佛,这人都魔怔了。
马仕麒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个死人。
我做了什么恶?我做了什么恶?
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祸害的女人,拐卖的孩子,打死打残的.....这说出来,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啊,可若不说.....爹娘儿子都不要了?
仔细回想,是谁干的也不难猜测。
谁有本事将自己家查个通透啊,还有魏天爵、林宗文,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真是要了祖宗老命,怎么就惹到了不该惹之人。
怎么办?
回头找高寀救命?
这高寀也是皇家的奴才,能管得了?
写状纸?
那高寀还不活吞了自己,这一家子也是没有活路。
马仕麒浑浑噩噩间,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走出门,福州府城彩光闪烁,烟花绽放,奔走呼号的欢呼声仿佛就在耳旁。
马仕麒咬咬牙,转回身,奋笔疾书!
这不写是不成了,没准高寀就会拿他当替罪羊。
福建巡抚陈子贞年近七旬,走路要人搀,说话流口水,一连串的事故令老头措手不及。
点房子杀人围攻市舶司,这是要造反?
慌忙间来到月港,衙役已经没用了,陈子贞嘴脚不利索,但却没老糊涂,叫来兵备道维持秩序,又问过几位当值官员,就觉事有蹊跷。
看似灭门案同围攻市舶司无关,但问过死的是谁家,这又有了关联。
高寀,瀛王......这事要捅破天!
老头急的跺脚,此事不能不管,但又不好管,谁听他的啊?
没敢去市舶司,陈子贞暂时落脚漳州府衙,把福州府推官周顺昌叫来问话。
“景文,何期事态如此窘迫?”
周顺昌躬身施礼,正色言道。
“中丞老大人,此事起因皆是矿吏胡作非为所至,下官收诸商民状纸23份,矿吏认罪状4份,请中丞过目。如认罪状属实,高寀其罪罄竹难书,当上奏圣上诛杀此獠!”
陈子贞接过状纸,只几页便看不下去了。
第一份认罪状就涉及人命3条,几十户商民。七八岁的孩子被买被拐送入高寀府中,玩坏了便打死深埋,就连埋尸的地点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状中之言,可属实?”
周顺昌回道,“下官已派人前往查实,但路程或近或远,总要明日才能有消息传回。”
“好好好!”陈子贞说道,“如属实,本抚便上奏天子,言明其罪。只是百姓这般围住官衙,不成体统,你素来方正,民望甚好,去劝一劝百姓,散了吧,回家等候消息。免得事态严重起来,无法收场。”
“中丞大人!”周顺昌回道,“非是下官推诿,如今百姓群情激愤,如不给个说法,这人如何能走?”
陈子贞急了,“你待怎地,难道还敢抓了高寀不成?”
“下官不敢,但眼下之形势,唯有我巡抚衙门作保,对百姓申明利害,陈说追查到底之决心,并留数十商民代表于府衙观审,方可使百姓稍释疑虑,不然,百姓如何肯散去?”
“这个……让本抚想一想,想一想。”
陈子贞怎敢轻易就说这种话,那可是皇帝家奴,皇帝不发话谁敢查?这周顺昌也是个顽固,不知变通。
“市舶司内情况何如?”
“瀛王府周奉承在前厅,问高监丞要人,高监丞闭门不见!”
“你去,你去把周奉承请来,就说本抚有意调解,请来一叙。”
周顺昌微微躬身,“中丞大人,下官以为不妥。”
陈子贞面色不悦,“何意?”
“百姓围市舶司,并非为瀛王府一家私事,据下官所知,市舶司上下吃喝用度从来都是赊欠,欠银过万两涉及商铺74家。再有因矿吏打骂抢夺而破家者更是不计其数。
中丞大人,天日昭昭,魏天爵、林宗文之流丧尽人伦,恶行累累,您听听吧,这满城的鞭炮声是为何?
我等圣人门徒,为政一方,何不趁此机会翦除恶徒,即便不能,也要除其羽翼!”
不等陈子贞说话,一衙役匆匆跑进花厅。
“大老爷,又出大事了,祸事啊!”
陈子贞大怒,“蠢材,何事如此慌张?”
那衙役上气不接下气,“大老爷,罗源县松山镇闹倭寇,倭寇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