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赵安夜半放火,趁着混乱逃出王府,又蹲在拉夜香的木桶里蒙混出城。
老头子是个忠心的,跑死了两匹马,方才于第三日深夜见到王世子郑梉。
郑梉听闻老父亲病重,三叔郑杜有图谋不轨嫌疑,在惊惧的同时也怀有一丝幻想。
三叔是个老实人,从不参与党争,对父亲也极为恭顺,怎么可能造反呢。
好吧,其实他是相信的只是不愿意相信,因为赵安将国玺都带了来。
他派去升龙调查的密探前脚刚刚出发,前来催他回京的信使后脚就到了,言说平安王病重,要他马上回去,十万火急!
郑梉彻底死了心,丢失国玺这么大的事,信使居然提都没有提。
这个时候回去,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个晚上,郑梉强忍悲痛,同幕僚密议,生死存亡,何去何从,今晚必须要定下来!
父亲生死不知,即便活着,大抵也被郑杜控制,而郑杜还掌控着御林军与小皇帝!
为今之计,也只有挥军升龙,从郑杜手中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力。
可若回军升龙,那明军怎么办?
一旦明军得知郑家内战,那还不追着屁股打过来,就还有其他几股势力呢,同样会纷纷下场。
细思极恐,分崩离析,万劫不复啊!
一个艰难的决定摆在郑梉面前,要不要同明军议和?
而所谓的议和,也就是要卑躬屈膝,屈辱的接受朱家小儿提出的霸道条款!
几经商议,除了和谈,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同阮氏使者会面之后,陶春在震惊之余,心中的疑点却越来越多。
那使者是来求封的,言说郑松病死,王位将由郑杜接任,希望瀛王能够代为上表,获得大明皇帝敕封。
为此,郑氏愿意放弃下龙湾以东原安邦镇领地,两方划界,永为宗藩,从而结束战争状态。同时,郑氏还希望尽快恢复同大明之间的正常贸易,并承诺将开放港口,关对大明商贾税收将同瀛州协商。
这些条款相当诱人,但只要稍微发散联想,不难推测郑杜是个阴谋篡位者。
即便郑松死了,但他还有八九个儿子啊,何时轮到弟弟继承大位了?难道他儿子死绝了,不能够啊,对岸的郑梉就还活的很好,而且兵强马壮。
看来,郑氏内部有大变故!
当朱常瀛拿到会议内容,以及陶春的分析报告之后,只能说高兴不止一点。
朱老七并没有亲自接见郑杜派来的使者,事实上郑军至今怕也不知道是朱常瀛在坐镇指挥这场全面战争。
高兴之余,朱常瀛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条款里怎么没有提及如何处置那个小皇帝?”
陶春回道,“殿下,臣也向郑杜使者严肃谈及此事,只是使者避而不谈,最后也只说要回去向郑杜请示。”
“那这算什么,浪费时间么?”朱老七不满道,“下龙湾以东本就不受郑氏控制了,至于通商也是对郑氏的好处大于我方,这个郑杜完全没有诚意啊。”
“是,臣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咱们的密探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郑氏内部产生了何种变故也不得而知。”
“臣以为,眼下还是要观望局势,待有进一步消息之后,再提出新要求,给郑杜压力也不迟。”
朱常瀛也是这样想的,郑松这个老货可是奸诈的很,万一他没死而是一个圈套呢?他这边撤军,然后老家伙又活了,如果这样岂不是要被安南人笑话了?
然而事有出乎预料,郑杜的使者还没有离开,第二日又来了一位郑氏使者,只是主子不同了,是郑梉派来的使者。
同样,陶春在旗舰会议室里接见来使,而这一次朱老七坐在屏风后安静的听墙根。
来使倒是没有说郑松死了,只提议两方罢兵言和。
两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来使初步同意几条款项。
第一,可以承认下龙湾以东为明土,划分疆界,彼此互不侵扰。
第二,可以承认吉婆岛以东岛屿隶属大明。
第三,赔偿瀛州战争损失,金3千两,银25万两。
第四,开放两个海港,三个内河港为通商口岸,划定租界区,大明人在区内自治。
然而在涉及去帝号问题上,对方却死鸭子嘴硬,仍不松口。
所以这一场谈判同样无疾而终,没有落笔成文。
为什么两个郑都不松口废帝呢,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有着一统大越的野心罢了。
这对于朱常瀛来说,当然是不可接受的,一个四分五裂,没有领头羊的安南才是好安南。
两队使者怀着失望离开之时,他们在吉公岛码头上相遇了,就很凑巧。
双方均大吃一惊,彼此相望,恨不得吃了对方。
指挥室里,气氛轻松,洋溢着欢快。
葛怀玉笑容满面,兴致颇高。
“升龙城密探终于传来消息,郑松、郑椿、郑楷皆死。”
“郑楷在下龙湾被我军击杀,至于郑松郑椿如何死的,虽不知详情,但可以确定,目前升龙掌权者为郑杜。”
“这厮已经从伪帝那里讨得旨意,将于月中正式即位平安王。”
“显然,郑梉不可能放弃王位,势必会同郑杜争夺权力,你死我活啊。”
“这也是两方突然派出使者,急于同我方达成协议的原因。所以我以为,我们提出的要求远没有触及郑氏的底限,还需要更进一步!”
孺子可教,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外交司要的就是这种勇于进取,厚颜无耻,逮住蛤蟆能攥出尿的人来。
“提出什么样的条款,你们稍后再议。孤现在问你们,郑杜、郑梉,哪个人做郑氏的当家人对我方最为有利?”
陶春沉思片刻,回道。
“郑杜此人一向有忠直之名,如今看来都是假的,老谋深算,老奸巨猾。但他名不正言不顺,手中军力有限,而那些外省驻军能否听命于他呢?我以为,郑老儿为了保住王位必定可以牺牲更多。即便登上王位,也会花费大精力于内务,无暇关注外事。”
“郑梉正值壮年,东征西讨,勇于任事,在郑氏集团中威望甚高,而这厮又是郑松亲自指任的继承人。一旦他举起大旗讨伐郑杜,相信各地投靠之人不会少了。”
“我以为,若两方争斗起来,郑梉胜率较大。但此人心高气傲,脾气暴躁,野心勃勃,即便现在选择隐忍与我达成协议,但将来是否会反复则不得而知了。”
朱常瀛问道,“所以你觉着郑杜继任于我最为有利?”
“是的,臣一家之言,仅供殿下参详。”
“怀玉,你的意见呢?”
“臣......臣还看不真切。当下两家开出的条件都差不多,与其现在就押宝,不如让他们斗一斗,那么弱势者必然寻求强援,开出的价码也会更高。”
朱老七问了一圈,赞同郑杜继位的居多,赞同观望的少半,赞同郑梉继位极少,分析各有各的道理,但总觉有些遗漏。
“几位,我这样说,你们看有没有道理。”
“我方同郑氏是敌人,敌人讨厌郑梉,那么是不是可以反证安南人更加认可郑梉?”
“而如果安南人更加认可郑梉,郑梉又是个有本事的而不是草包,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他的赢率比较大?”
“我方需要以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利益,那么是不是应该押宝郑梉?”
“至于是否会背信弃义?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因为哪一个人也有可能。”
“好啦,下面议一议我们应该如何反应,才对得起郑氏开高价。”
不知不觉间,朱老七已经算是玩政治的老油条了。
实话说,如果能动脑子让别人打生打死,他是不愿自家士卒出生入死的。
只是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不作战,那军队的战斗力又从何而来呢。再完备的训练再严格的军规也需要实战来洗礼。
所以明明可以看戏,但朱老七还是要适当介入,只是尺寸要拿捏到位,逼迫郑梉及早滚过来谈判才是目的。
一番商议,朱常瀛做下决策。
传令张承嗣,兵出下龙湾,攻打郑军营寨。既然确定主帅郑楷战死,那么无论如何,这个战机不可错过。
传令南路军,放弃攻打清化,北上吉公岛。这样,就可以抽调相当一部分军队登陆作战,武力恐吓郑梉。
当使者返回,将瀛州提出的要求转述之后,郑梉险些被气吐血。
特酿的已经让步至极限了,但贪婪的明狗却得寸进尺。这也给那也送,那还立什么国,直接退回交趾算了。
明狗之野心,昭然若揭!
“世子爷,此时不是同明人一较高下的时候啊。”赵安苦口婆心道,“为今之计,请殿下尽快继位,发兵升龙才最为紧要,若被郑杜先一步称王,以天子之令罗织罪名,讨伐世子,局面将更加崩坏,不可收拾啊。”
“可明狗叫我废帝,小皇帝又不在我手里,我能怎么办?”
“答应他就是了。事成之后,大越国的事还不是由您说的算,到了那时再同明人翻脸也不迟啊。”
“嗯哼,你说的容易,只怕那时候却身不由己,处处受明狗掣肘了。”
赵安急切道,“世子爷,别忘了郑杜也派人去了明军大营啊。”
郑梉面泛恨意,背着手在房中转了又转,最后喟然一叹。
“也罢,也只能如此了。这次你去,带足了礼物,务必叫明狗尽快撤军。”
正说着话,传令兵送来急报,郑梉看过,不禁眉头皱起,怒气冲冲。
“好个明狗,竟然乘人之危,卑鄙!”
就也没有别的,郑军下龙湾大营遭遇猛烈炮击,明军勾结山蛮围攻大营,形势危急,请求援军。
“传令下龙湾,马上撤军,给我回来!”
此时此刻,却也顾不得大越国了,郑梉只能保存实力,把目光看向升龙。
“唉,算了,我亲自去明军大营,也免得夜长梦多!”
当再一次见到郑使时,陶春颇感意外,郑梉竟然亲自来了,他曾数次出使升龙,是以同郑梉也算有几面之缘。
确认是郑梉之后,朱老七也不装了,从幕后走向前台,亲自接见了这位倒霉王世子。
见面,郑梉行臣子之礼,朱常瀛则相当热情,亲自扶郑梉起身,拉他在一旁落座,看热乎劲,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殿下,我输了!我那位好叔叔叛乱,害死了我父亲兄长,囚禁了我母亲,要夺权篡位。”
“我准备提兵讨伐郑杜,还请殿下站在我这一边,事成之后,无有不从。”
这个性子......朱常瀛非常喜欢,快人快语,坦荡直接。
“大明身为父母之国,自是不希望看到藩属国动荡,民生凋敝,生灵涂炭。”
“不过说来说去,这也是郑家的家事,孤不便参与。但孤可以向你保证,不站队不偏帮,只要不损害我大明利益,孤亦不会派兵干涉。”
“不过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向孤提出来。我实话说,我看好你,赌你会赢!”
“希望你当政之后,你我两家和平共处,亲如一家,共同效忠大明皇帝陛下。”
郑梉的嘴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胡须颤动几下,但转瞬便神色如常。
“这是自然,身为大明臣属,自当效忠于大明皇帝陛下。”
“幸蒙殿下看重,郑某确实有一事相求。”
“你说。”
“火药,我需要大量的火药。还有火炮,那种能够攻城的火炮。”
朱常瀛语带调侃,“我听说平安王可是从葡人那里购买了大量火炮,还需要我大明制火炮么?”
郑梉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原本,我确实以为葡人的火炮犀利,但身在这巨舰之中,才发现大明火器更胜一筹。”
“日后别去西洋人手里去买东西了,又贵又不好用,我大明什么也都有,两国通商,对你我都有好处。”
“是是,殿下金石良言,郑某记着了。”
这样的要求,朱常瀛还是可以满足的,陪着郑梉船外船内参观一圈,舰炮对着外海打几发炮弹,燧发枪、手铳也任他把玩。
这些武器,绝对精良绝对先进,却也不是什么秘密,葡萄利亚人,尼德兰人早就入手了,估计正在研究怎么仿制呢。
话说这些玩意都不是瀛州首创,欧罗巴早也有了,关键在于材料以及如何大规模量产,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郑梉看的既羡慕又嫉妒,不过也就只能嫉妒着,显然朱老七也只是让他看看,毕竟这些高级货自家军队装备还捉襟见肘呢,便是想卖也没有货啊。
郑梉怀着复杂情绪走了,怀里揣着一纸协议一把朱老七赠送他的精美手铳。而船上,则多了两门24斤口径重炮,炮弹60发,火药50桶。
临离别前,郑梉追问朱老七,“有这般精良的武器,训练有素的战士,为何不直接杀去升龙?”
朱常瀛的回答简直要把他气死。
“我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