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战报令朱常瀛瞬息间变了颜色。
邓通被困了!
吉打、霹雳两国倒向亚齐,亚齐军避过我军海巡,借道霹雳登陆,士林矿区失陷,马林矿区失陷,守军不敌,携汉民向东逃亡。
邓通率军前往救援,被困万挠镇,不能走脱。
如今万挠镇有军民接近万人,被近三万敌军围困,形势殆危,速救!
娘的蛋蛋,前脚刚刚宣誓效忠,这特酿就反了?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殿下,邓通只带五百人前往救援,恐怕不能坚持几时,臣请即刻提兵往救!”
贺承志听闻这个消息,早就急红了眼,近万人呐,如果都被亚齐给屠了,整个瀛州都要地震。
“我去救,你不要动!”
“殿下!”
“你听我说。”朱常瀛强行稳住情绪,说道,“雪兰莪有变,马六甲距离还远么?而我又对马六甲情况不明,此时此刻,只有你才能稳定局势,也一定要给孤稳住局势。”
“可是......”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
“是!”
“另外,封锁消息,盯住那几个土酋,但有异动,不需有任何顾忌!”
“末将明白!”
“殿下,马六甲可抽调两营陆军。”
“抽调一个营给我,不然马六甲就空了。我还有一营近卫,还有近卫海军,巴生也还有千余守军,足够用了。”
“传令下去,明早五时启程。”
“是!”
“对了,马六甲有步炮几门?”
“有六门!”
“马上装船,我要带走!”
交代完这些,朱常瀛便宣布散会,而后急匆匆赶回临时府邸,也没有别的,就是先睡一觉。
终究还是自己决策失误,导致遭遇这种窘境,然而后悔也无用着急也无用,先把人解救出来再说其他了。
“殿下要亲自出征?”
“是的,所以你要留在马六甲。”
艾玛倒是没有什么废话,闻言,便为朱老七收拾衣物。
“我会为殿下祈祷的,祈祷你胜利归来。”
“殿下,我,我好像有了。”
朱老七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有了好,有了好,那你更要注意身体,莫要担心。”
艾玛抱住朱老七,温声道,“我们的孩子会为你骄傲的,你是勇敢的国王。”
朱老七拍了拍女人肩膀,转头就钻进了被窝,眼下已接近子时,还有几个小时可睡。
凌晨,朱常瀛登上战船。
时值八月底,西南风轻拂,行船极为缓慢,320里海路飘飘荡荡两日方才赶至。
雪兰莪县治为巴生城,依托巴生河而建。
此城因锡矿而兴起,年代不可考,向东北行80几里即为山区矿场,分布着大大小小矿洞十余处。
朱常瀛极度怀疑此地便是后世的吉隆坡所在,因为锡矿的存在,人口正在呈爆炸式增长。
登陆之后,朱常瀛不禁微微皱眉。
这也算不得城池,只在面海沿河两个方向设有四座碉堡,大量房屋凌乱堆砌在巴生河东岸,沿着外城郭倒是有施工痕迹,部分城墙刚刚开始动工,眼下又只能停工,沿着外城基线竖立着密匝匝的木栅栏。
聊胜于无吧,总比没有防卫措施要强。
海军副提督郝遇德,知县陈进茂将朱常瀛迎入县衙。
不等落座,朱常瀛劈头盖脸就呵斥陈进茂。
“为何巴生筑城速度如此缓慢?等着被人屠杀么?”
陈进茂战战兢兢跪地,解释道,“臣也没有办法啊,但凡工匠尽被淡马锡雇佣,县中土人劳役也被征调去往淡马锡或者马六甲,巴生还要排在其后。”
“就现在这般景象,还是城中士绅商民筹集人力物力所建。臣无能,请治臣之罪!”
这个......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朱老七被怼的无话可说。
“起来说话。”朱常瀛看向二人,“战况如何了,巴生城又如何布防,马上说给我听。”
郝遇德不敢怠慢,铺开舆图,介绍战况。
“殿下请看,这里就是万挠,此地本为废弃矿山,因是进入北部山区必经之路,渐而成为镇集,又因地形险要,扼守进山要冲,我军在此地设有军堡,集市有夯土城墙拱卫,堡中有佛郎机炮四门,比之巴生城防卫要森严许多。”
“邓提督有正规军七百人,骑巡百余人,预计城中还可武装汉民千人左右。城中武备尚可,唯缺少粮食,不可久守。”
“这里是武洛,距离万挠不足二十里,我军驻扎有一个陆战营,骑巡百五十人。今早有接到战报,一支敌军企图抢占武洛,被我军击退。我军骑兵一直在敌军外围骚扰作战,同时阻截敌军侦骑。”
“已查明,敌军总兵力当在两万五千人左右,半数为主力作战军队。其作战军队仍以冷兵器为主,但也有火枪队,骑兵队,象兵队,炮兵队,各兵种数量不详。可以确定,火枪队同骑兵队的主力为奥斯曼人。”
“巴生有一个陆战营,土兵三百人,另动员民壮近千人。外海有战舰三艘,海巡二十五艘。”
朱常瀛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巴生最多也只能调动八百人参战。”
“是的。”郝遇德闷声道,“我军是守土作战,兵力难免分散,这才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亚齐军是从哪处登陆的,可以确定了么?”
“从霹雳河登陆,如今亚齐百多艘船只停泊在霹雳河中游水域,可见两国暗中早有勾结。目前海军海巡已经封锁霹雳河出海口,谨防亚齐再度增兵支援。”
朱常瀛看向陈进茂,“周边土人有何异动,是不是在喜迎王师?”
“臣不敢不实言以告,确实有一部分土人加入敌军,但也不能说喜迎王师。事实上大部分受到战争波及的土人也在逃亡。”
“无论是亚齐军,或者是霹雳军、吉打军,除少数精锐,绝大部分毫无军纪可言,他们抢劫烧杀时可不会管是土人还是汉人。”
朱常瀛仔细端详舆图,“霹雳国王城沙江城近海是否有可登陆地点?”
郝遇德摇头。
“沿海尽是一望无际的红树林,无法登陆。欲去沙江,只有从霹雳河进入内陆,但此时乃是旱季,霹雳河仅可通行约90里,之后便没有路了。殿下,您这是何意?难道要攻打霹雳王城?”
“那敌军的补给是如何运输的,总不能都靠抢吧?”
“殿下请看,内陆土人实际上是依托中央山脉山脚山路沟通有无的,地势较高,河流较少,土地也相对干爽,这条路完全是依靠大象牲畜人类常年踩踏形成的。敌军就是依靠它来补给。”
“也就是说沿着霹雳河是无法抵达霹雳王城的。”
郝遇德艰难的点点头,“是的,即便在雨季河水上涨,霹雳河上游因地势较高也无法通航。而两岸多雨林沼泽,根本没有路。要打,就只能沿着山脚道路一步一步深入。这也是霹雳这么多年得以自立的根本。”
这鬼地方人懒的出奇,都特酿不修路的么?
那个沙江城,明明距离海岸不足七十里,却要绕行四百几里路才能抵达,真是要命。
朱老七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陈进茂,你召集各路商人仔细问一问有没有通往沙江城的近路,交通如此不便怎么可能作为王城呢?如此,王城的物价岂不是要上天?如果有人知道,叙功重赏!”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郝遇德。
“孤带来两营陆战队给你,连同巴生、武洛守军,也即四个营两千人。哦,还有六门野战炮,怎么弄到前线你自己想办法。就这些家底,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要实话,别逞强!”
郝遇德端详着舆图陷入沉思,这样的兵力对比很夸张,起码账面上如此。
“殿下,卑职不敢言胜,但同邓提督里应外合,相信可以击退敌军,守住万挠。只不过巴生城怎么办?”
“不是有民壮么?”朱常瀛看向陈进茂,“只凭民壮,你能否稳住局面?”
陈进茂咬了咬牙,“能,臣愿立军令状!”
“好,当此危机时刻,孤也不多说了,各自奋力!”
朱常瀛起身,点指霹雳河,“孤自统领海军海巡将亚齐海军以及沿岸据点摧毁。如可能,将转进敌军补给线路。或者找到通路,直取沙江城。孤要让半岛所有魑魅魍魉知道,背叛的代价!”
其实,海军海巡还可以抽调部分作战人员,但补充至陆军也作用不大。作战战术相差甚远,训练方式、指挥方式也大为不同,海军到了陆地上只适合做散兵使用,无法补充进队形。
城中的壮丁就更不要提了,塞进正规军里只能添乱。
当夜,朱常瀛在巴生住下。而对于巴生城的文武官员来说,则是个不眠之夜,调度、整合、协调补给......这座小城灯火通明。
将近子夜,陈进茂带着个人前来求见,一位大胡子天竺商人。
“殿下,这位是马利克,宝石商人,在淡马锡经营有店铺,近来也从事一些锡锭买卖。他言说知道一条捷径通往沙江。”
天竺人?信誉度堪忧啊,怎么就这么巧呢,他要近路然后马上就有了。
朱常瀛指了指舆图,“说一说,从哪里走,路程多少?能否通行牲畜?”
“殿下,此人看不懂舆图,也不是看不懂,他也有一张舆图,只不过同咱们的不一样。”
朱常瀛接过舆图,只看了一眼就想扔掉,这玩意海基线都是错的,比例尺也不靠谱。不过想起大明的那些旧海图,我忍!
“马利克,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条通路的,仔细说一说。如果你所说为真,孤有重赏,但如果欺骗孤,你的下场也不需要我多说了。”
“尊贵的瀛王殿下,我是生意人,我的家人就在淡马锡,我怎么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大约九年前,霹雳国王子大婚,需要订制大量宝石首饰。在亚齐一共选取五位宝石商人,十四位首饰工匠,我就是其中一人。”
“我们搭乘霹雳海船进入一片满是红树林的复杂水域,又转乘小舟进入内河,在内河登陆之后乘坐大象穿过一条狭长山谷,只走了两日路程便抵达沙江。”
“我在沙江停留半年方才完成这笔交易,又被霹雳人原路送回。”
“但那确实是一条十分艰难的道路,登陆之后,象队一直在雨林中穿行,半日之后道路方才变得平坦起来。”
朱常瀛斟酌了片刻,笑道,“你要什么样的赏赐?”
马利克躬身施礼,“尊贵的殿下,我希望能得到与大明商人相同的待遇,马利克以及他的子嗣将永远忠于殿下,做殿下忠实的仆人。”
朱常瀛转头看向侍卫队长,“刘景,安排两艘探险船,保护好马利克。”
马利克走后,朱常瀛问陈进茂,“这人的过往可调查过?”
“此人确实在淡马锡开设了一家珠宝店,女人孩子皆在。至于之前的过往,只晓得此人也曾在大城经营宝石,大概于七个月前将重心转至淡马锡。而且他是天竺人,信奉婆罗门教。是以臣不认为他的话作假。”
朱常瀛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早点休息吧,巴生的安危全系在你一人身上,辛苦了。”
陈进茂面色动容,躬身大礼。
“臣惭愧,臣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万历40年9月4日,舰队抵达霹雳河畔。
海军舰队在外海巡弋,朱常瀛亲自统领海巡舰船32艘驶入内河。
朱常瀛也不急切,三艘勘测船在前,主力舰队在后,以堂堂正正之师缓缓推进。
霹雳河没有别的出海口,亚齐战船除非长了脚,否则便逃不掉。
自入了河口,两岸便时有敌军探哨出没,他们没有躲避,就是公开的跟踪,甚至做出种种挑衅动作。
今日西北风,舰队逆水顺风。
至日中,勘测船发出停船信号,一艘掉头回报,言说发现四艘沉船,恰好堵塞航道,需要用水雷炸掉。
水雷,这东西很早也就有了,简单来说就是大桶套小桶,小桶燃香,大桶密封,香尽则桶爆,引爆时间则用香的长短来控制。
操作很危险,海战不实用,但用来清理沉船再合适不过。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复杂,要水鬼事先查看水雷安放地点,一般是船只的关键接合部位,而且往往要许多枚方才能见效,最终还需要船只拖拽。
没有办法,也只能去炸。
敌人越想你放弃的,就一定要去做,朱常瀛铁了心一定要把亚齐战船全数摧毁在这里。
日头偏西时,十几枚水雷,几十名水鬼忙碌,方才拆毁两艘船只。
然而这个时候,舰队也不敢再前进了。马上就要天黑,鬼知道航道里还埋着什么。
一夜无话,天明启程,结果行不足五里,又遇沉船封锁航道。
朱老七再好的脾气,也险些暴走。
不得不承认,敌人的狡猾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且越往上游河道越窄,若三五里便沉一两艘船,神仙也只能干瞪眼。
关键也没那么多火药啊。
在霹雳河浪费了两天时间,朱常瀛也只能咒骂几句,命令舰队掉头返航。
就在河口,有亚齐士兵挥舞着旗帜欢送瀛州海军狼狈退走。
那嘲笑声虽然听不到,但却可以感受得到。
如日中天的大明瀛洲海军,还是头一次这么吃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