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编从未像此刻这般认识到,省城的人口竟然多到惊人。
环顾四周,前面是人,后面是人,左右亦是。
一张陌生的脸庞在他眼中移动着。
没有一个是他想找的。
在人海中他是如此的渺小、可怜。
有人漠不关心地推开他向前走去,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也有热心人上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陈总编冷着脸拒绝。
连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新的希望,还是再一次的打击。
人流裹挟着他,慌乱中他的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平时体面的皮鞋成了拖累,被人无心地踢去了远处。
身边的喧闹像是对他的嘲讽。
‘瞧瞧这个人,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活该他妻离子散。’
‘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废物,还是什么大学生呢,我看啊,都是白瞎!’
‘说不定就是他不想要闺女,故意弄丢的呢......不然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找不到?’
他内心深处反驳着,不是这样的。
这几年下来,单位每逢有出差的机会,他都是抢着去的,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首先拜访的就是公安局。
午夜酣睡时,他也曾梦到孩子哭着问他为什么要弄丢自己。
“宝琳,爸爸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转身买串糖葫芦,怎么孩子就不见了呢?
就在他怀疑这是否是个新的泡沫,一戳就会破碎让他面对孩子已经没了的事实时,突然他感受到一股悸动。
本能促使着他转过身体。
趴在车窗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这么撞入了他的视线中。
时间、声音,甚至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总编听到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口的声音,内心的召唤促使他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穿过人山人海挤进了车厢。
他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存在了。
人群中的喧闹声、踩到别人的咒骂声,乱挤的呵斥声,都与他无关。
“发什么愣呢?”丁老大见妹妹趴在那里呆住了一般,“哎?刚刚那个搞笑的大叔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丁琳没有回答,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了,脑子特别乱。
好多东西像放电影一样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杂乱无章毫无逻辑。
“妈!我头疼!”她晃了晃脑袋,一阵阵疼痛袭来,小脸顷刻间煞白。
苏玟一看心疼坏了,赶紧把孩子拉到自己怀里,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磕到了还是怎么了?”
“恶心想吐。”丁琳趴进妈妈的怀里一动不动休息。
给旁边的丁营长急得满头大汗。
孩子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当机立断:“媳妇你先看着孩子,我去找乘务员,让他们用广播给咱们找找医生。”
他就不信一辆火车,找不出个会治病的人来。
苏玟点点头:“你快去吧!”
丁老大和丁老二连忙打开水壶,围在边上问要不要给妹妹喝水。
始发站坐火车的人格外多,每个人大包小包行李一大堆,陈总编上车之后才发现举步维艰。
最后剩下的那一只鞋子都挤掉了,他才来到方才记下的窗边位置。
可他没有找到那个趴在窗户看的女孩。
怎么可能?
难道是他的幻觉?
陈总编愣在原地,再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苏玟坐在里面抱着闺女,两个敦实的儿子围在边上,将母女俩遮得严严实实。
有个乘客说不透气对孩子不好,丁老大和丁老二闪开,直接离开座位,将更大的空间让给妈妈和妹妹。
丁琳惨败的脸蛋这才暴露在陈总编的眼中。
他心里的巨石落地,万幸不是错觉!
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和冲动,陈总编快步上前,一把推开走道上的丁老二,从苏玟怀里将孩子抢了过来。
“宝琳,我是爸爸!我是爸爸!”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爸爸终于找到你了,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苏玟怀里一空,看见一个陌生的邋遢男人抱着自己闺女,立马怒上心头。
“老大老二傻愣着干什么,赶紧保护你们妹妹!”
说完她一边喊着“有人抢孩子了”一边冲上去,两手左右开弓朝着邋遢男人脸上招呼。
丁老大个头壮实,从背后一手肘别住男人的脖子,迫使他跟自己妹妹分开。
本来就拥挤不堪的火车厢,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找乘务员说完,对方同意立刻安排后丁营长就马不停蹄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幕场景。
陈总编三面环敌,胳膊还被丁老二一口咬住,就这样都死死抱着丁琳不放手。
被他死死搂住的丁琳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现在脑子根本不转了,把所有阻止他跟女儿相认的都当成了敌人,双眼凸起血红血红的,看着活脱脱一个疯子。
“艹你大爷!敢抢我闺女!”丁营长怒喝一声,黑着脸冲上来,一拳朝着陈总编的脸挥去。
陈总编的鼻子瞬间落下了红色的液体。
丁营长在部队凭借一把子力气小有名气,人送外号‘小钢炮’,拳头一砸一个坑。
陈总编吃了这全力一拳,立刻眼冒金星脑子发懵。
丁营长趁机夺回女儿交给妻子,转身一脚将陈总编踹倒,反剪双手将其制服。
车上发生斗殴,早在一开始就有人跑去叫乘警了。
等乘警赶来,陈总编已经被死死控制住。
“公安同志,就是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抢我孩子!”苏玟赶紧指着他说。
“对!我们都看见了。”旁边的旅客纷纷开口,“他先抢孩子,才打起来的。”
如果不是丁家一行人多,他们根本挤不进去,也想着去帮忙打坏人的。
此时列车那滋啦滋啦的广播也响起来,“同志们请注意,8号车厢有病人需要帮忙,如有......”
“哪里有病人啊?我就是医生!”
不多时,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先后跑来大声问道。
“这边!”丁老大跳起来示意他们所在的位置。
乘警也赶快把人带走,连带丁营长也要过去配合。
坐在丁家一行人附近的旅客们也纷纷站起来,往旁边有空的地方挤过去,争取给医生们腾出更大的空间。
两个年轻的姑娘配合有度,让人将丁琳平放在地上,解开衣领通风。
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还偶尔互相交流所得。
“患者突然衰弱无力,伴有恶心眼前发黑皮肤口唇苍白,脉搏缓慢肌肉松弛......”
“同时瞳孔缩小呼吸缓慢,初步诊断是受到强烈刺激,引起情绪高度激动,从而导致的晕厥。”
两人对视一眼,判断一致。
其中一个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针包,取出银针刺入人中、少商等穴位。
周围安静一片,大家都屏着呼吸,为小姑娘捏了一把汗。
终于,丁琳在一圈人的注视中悠悠转醒。
两个医生见患者醒了,大大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这边因为治好了病人一片欢呼,被乘警带走的陈总编就倒霉了。
乘警要查他的身份,发现他既没有介绍信,也没有工作证。
更关键的是,连火车票都没有!
这人凭着一张站台票就浑水摸鱼挤上了火车。
“我没抢孩子,那是我闺女!明明是他抢了我闺女,你们怎么不抓他!”
陈总编摸了把脸,鼻血沾了一脸,配上他此刻的形象,凶神恶煞又十分癫狂,瞧着就不像正常人。
“安静!老实交代你的身份!”乘警大喝一声,“姓名、籍贯、工作单位,一一交代。”
被乘警大声呵斥,脑袋发懵的感觉竟然散去,陈总编愣了会慢慢冷静下来。
“陈观贤,d省j市人,省出版社总编。”
丁营长大吃一惊:“陈总编?!”
他们这趟去省城的目的之一不就是找陈总编还书,怎么闹成他来抢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