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褪去，夜幕降临。
    往返一趟下来几乎两个月的奔波，客京华着实有些累了。
    武卓盖了件披肩给坐在地上犯瞌睡的人，说道：“安心歇息会儿吧，我会守着的。”
    客京华慢悠悠地撑起眼皮，恰好对上了武卓投来的视线——他看向客京华的眼神里居然揉杂着丝许怜悯。
    “？”客京华歪了歪头以示不明其意。
    武卓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客京华答道：“二十。”
    武卓又问，“你本来想活成什么样子？”
    闻言，客京华裹紧点身上的披肩，豁达道：“再好也是空想，最好不过当下。”
    武卓缄默不语。
    客京华挡不住困意，没等到他开口便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帘。
    武卓往火堆里填了把干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前方。
    橙色的篝火不停地跳跃着，山洞外寒风猎猎作响。
    直到干草燃尽火焰熄灭，夜才真正黑的无边无际。
    武卓内心暗叹一口气，握紧手里的匕首悄无声息地逼近客京华。
    “神曜，抱歉了。”
    武卓成功猫到客京华身旁，举起手臂将刀尖正对少年眉心。
    “觉得抱歉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该做。”
    客京华睁眼时，一双金眸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武卓拼劲全力刺破客京华的罩身法，奈何力道不够只好先撤。
    两人在狭小的山洞里几个拳打脚踢的回合，客京华不慎被武卓的快刀在脖子划伤一道细口子。
    武卓双手架起匕首，亮出一副迎敌的姿态。
    “别在掉以轻心了，会死的。”
    不得不承认，武卓很厉害，厉害到拿把匕首都敢跟客京华的平安交锋。
    但是客京华会用绝对碾压的战力告诉武卓，真正掉以轻心的是他自己。
    仅是三招，匕首碎了，再是一剑，击败武卓。
    客京华不急着夺下他的命，当胸一脚将人踹飞。
    武卓嘴角渗出鲜血，狼狈地靠坐在岩壁上。
    客京华收好平安，一步步走到武卓面前。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聊一聊吧。”
    武卓仰起头，异常从容地望着客京华面无表情的脸。
    “你问吧，我会向你坦白一切。”
    客京华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审问武卓，而是盘起双腿坐下好似真想和他好好聊聊天。
    “你打算杀了我吗？”
    这是客京华的第一个问题。
    “不，我反倒是想要你过的比谁都幸福。”
    这是武卓的回答。
    也不管这句话是真是假，客京华自顾自地问道：“为何要骗我？”
    武卓面不改色地问道：“骗你什么？”
    岂料客京华接下来的问题一语惊人。
    “轩辕落霞究竟是怎么死的？”
    武卓瞳孔颤抖，显然是吓慌了神。
    这是他瞒了一辈子的秘密，就这么让客京华三言两语戳穿了。
    先前武卓把韵力弥留在客京华体内，一种不清不楚的微妙感触便短暂地停留在了客京华脑海里。
    在目睹了轩辕落霞的肖像画后，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其间的蹊跷，无需赘述。
    哪怕武卓费尽心思使得韵力温润若水了，客京华却知晓这股力量不属于武卓。
    因为客京华本人的血脉里流淌的才是纯正无瑕的灵霄神韵。
    假的就是假的，仿造的再贴切依旧是假的。
    “你. .怎么. . .”
    武卓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长句。
    客京华稍稍勾唇，猜测道：“你不教我那个法术，是怕我发现你的秘密吧。”
    武卓惊慌失措地盯住客京华伸出的手，摇着头恐惧道：“别过来！别过来！”
    “可惜我看一遍就学会了。”
    客京华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心，缓缓释放韵力沁入武卓的潜意识里。
    武卓倏地安静下来，仿佛一下子丢了魂。
    渐渐的，那些晦涩的陈年旧事一幕幕浮现。
    在武卓的记忆里，弟弟武黎是一个无人能及的美好存在。
    那年武父老来得子，长子武卓刚满十九。
    武氏是富裕之家，武黎在哥哥的陪伴下一路顺遂地长大成人了。
    武黎是武卓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对弟弟的爱是日积月累的关怀。
    武黎极为争气，年纪轻轻出类拔萃，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样样精通。
    造化弄人的是，武黎在二十二岁那年得了一场热病。
    连发三天的高烧毁了一切，武黎失去了他所有引以为豪的才华。
    后来无论武黎怎么发奋图强，一百次的朗诵，一百零一次仍然会，他始终一无所获。
    上苍以性命无忧为前提，扣押了他的天赋异禀。
    武黎不愿接受现状，每日浑浑噩噩地蜗居在房子里虚度人生。
    鲜花、珠宝、佳肴. . .武卓想方设法地鼓励他振作起来，换来的却是武黎的闭门羹。
    迫不得已之下，武卓开始给武黎塞女人了。
    不出意外，各式美人皆被武黎轰出来了。
    在武卓急得抓耳挠腮时，轩辕落霞出现了。
    纵使是埋没在人群，这个女人漂亮到单是站在那里就惹人驻足。
    武卓更加欣赏的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颓废感，宛若一朵随时凋谢在风中的孤花。
    武卓与轩辕落霞一见如故，彼此这两颗破碎的心意外地拼凑出了完整。
    十五年一晃而过，武黎娶了轩辕落霞为妻。
    奇怪的是，轩辕落霞没有丁点老去的痕迹。
    武卓怀疑她是妖精，可做法的道士都称她是神女。
    直到有一天，武卓无意间在书院里翻到了一卷古籍，书上详细介绍了一个古老而神圣的灵霄族。
    武卓还在书末页了解到了，他们那根名为“神迹”的特殊脉络是可以主动转移一次的。
    长生得道的寿命，比肩天人的筋骨，这听着是不是太诱人了？
    武卓心底悄然滋生了一个邪恶的计划。
    他偷偷给武黎喂下毒药，并且威胁轩辕落霞将“神迹”转移到自己体内。
    这个计划有两点重大错误，一是原以为不致命的毒药一不小心害死了体质孱羸的武黎，二是轩辕落霞在武黎死后的第三个月查出怀孕了。
    考虑在侄子的份上，武卓姑且掐断了让轩辕落霞陪葬武黎的念头。
    可武卓也没善待轩辕落霞，他把她幽禁在地下室中养胎，不允许她有任何的娱乐消遣。
    十九个月后轩辕落霞死了，武卓抱着尚在襁褓里的轩辕神曜离开了。
    这一段往事以客多多收养轩辕神曜作为了结尾。
    继续往后追溯，客京华瞧着不由蹙起眉。
    随着时间的逐年流逝，轩辕落霞的脉络严丝合缝地融入武卓的躯体，甚至是那份对儿子的母爱亦是愈加膨胀。
    武卓漂泊四方种下金花，企图寻找那个被他丢下的侄子。
    抑制不住的亲情在武卓的深深扎根于武卓的心田，他基于本能般地保护关爱着客京华。
    当武卓意识到不对劲了，他首先不是想着远离客京华不是想着除掉客京华，竟然是想让客京华生个孩子换一根筋。
    阅览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客京华的眉头险些拧成麻花。
    武卓没勇气面对他，低着头闷声说道：“你会讨厌我了吧。”
    “废话。”
    客京华垂下手，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嫌弃。
    武卓撇过脸，一声不吭。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总之别再来打扰我了。”
    客京华冷冰冰地摞下这句话，径直踏入了洞外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