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陆仞和林瑾妍一路向西行进了一百多里。
    他们途经一处名为风犬坡的地段时，一场突兀的大雨降了下来。
    “都怪你乌鸦嘴！”
    林瑾妍恨恨地瞪了陆仞一眼，随即撑开雨伞，步伐轻快地穿梭在山林中。
    陆仞一阵无语。
    这跟他有屁的关系啊？
    出发前他吐槽的明明是华水郡的天色，这都赶了一百多里地，现在下的这场雨还能怪在他头上？
    果然，女人一旦发起脾气来是根本不讲道理的。
    林瑾妍显然没有要和他共撑一把伞的想法。
    她走得很快，打算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寻一个能够避雨的落脚点。
    陆仞紧随其后，从路边扯了一大扇芭蕉叶盖在头顶，模样看上去略显狼狈。
    二人沿着一条小道走了几里地后，终于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座破庙。
    陆仞心中一喜，施展出《踏雪无痕》，赶在林瑾妍之前进到破庙里。
    “这雨真大啊！”
    虽然有芭蕉叶遮挡，不过他的衣服还是没能幸免，基本都湿透了。
    他在破旧不堪的庙里转了一圈，找了一堆干柴，在门后一处开阔且能避风的区域生了一团篝火。
    火刚燃起，林瑾妍也缓步而至。
    放下雨伞后，她径直走到篝火旁坐了下来。
    陆仞玩笑道：“你还是真是不客气啊，打伞的时候不想着我，现在倒是知道过来蹭我的火了？”
    林瑾妍不予理会，伸出双手在火上烤着。
    陆仞自讨没趣，起身将湿透的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放在篝火边烘烤起来。
    林瑾妍给他上药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光着上身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并没有因此感到羞耻和拘束。
    陆仞闲来无聊，走到庙门口向外眺望。
    一股风卷着冰凉的雨水迎面吹了过来，不过他毫无反应。
    强大的体魄使他早就能不惧一般的严寒酷暑，区区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风雨依旧不停地吹刮着，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外面的山林一片漆黑，隐约透露出一股阴森的气息。
    陆仞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这场雨如果不停的话，对他和林瑾妍接下来的赶路会有很大的影响。
    他其实无所谓，随便日晒雨淋。
    不过林瑾妍毕竟是女子，形象还是要顾及的。
    林瑾妍淡淡道：“休息一夜，明早继续赶路。”
    陆仞应了一声，随后将庙门掩上，回到篝火旁坐下。
    入夜后，林瑾妍盘坐在地上吐纳天地灵气进行修炼。
    陆仞没有这方面的需求，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后，一股困意涌了上来。
    前几日他和江秀莲没日没夜地双修，身体一度被掏空，精神也十分疲惫，今晚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看见了无数的白骨，耳边传来各种人哀怨哭诉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儿。
    陆仞走在白骨堆里，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然后，一张极其可怕的鬼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陆仞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然后猛地惊醒过来。
    篝火的火苗微弱地摇晃着，只能将他身前这一小片区域照亮。
    陆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然后添了几把柴，让篝火能够烧得更旺一些。
    “奇怪.......我好像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做过噩梦吧？”
    陆仞心中充满了疑惑。
    刚把额头上的冷汗擦去，他忽的抬头，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前空空如也。
    林瑾妍，不见了？！
    联想到刚才那个噩梦，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脑海中浮现。
    陆仞赶紧点燃一支火把，将破庙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并未发现林瑾妍的踪影。
    破庙的门还关着，雨伞也静静地躺在门口没有动过。
    大半夜的，她一个人会去哪儿？
    陆仞推开门，外面疾风骤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台阶之下一片泥泞，即便是有脚印这会儿也该被冲刷干净了。
    他迟疑了片刻，正准备一头扎进雨中去寻找林瑾妍。
    就在这时，百米开外的林中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晃动，而且正在慢慢朝破庙靠近。
    陆仞眯了眯眼睛，他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握在刀鞘之上的手缓缓松开。
    直到那黑影靠近之后，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是一个身型干瘦、弱不禁风的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她实在是太瘦了，难怪在风雨中步履维艰，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泥水当中。
    女孩儿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倒在破庙前的台阶上。
    昏迷过去之前，她抬起楚楚可怜的眼睛看向陆仞，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陆仞将她抱进破庙里，简单把脉之后，确定她只是因为身体太差加上长期没有进食东西，刚才又一路淋了雨，所以才体力不支昏倒的。
    他渡了一丝灵力到女孩儿体内，再将其平放在篝火边，为她驱散寒气。
    过了一会儿，女孩儿缓缓睁开眼睛。
    她用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眼前温暖的篝火让她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下一刻，她注意到了对面那张陌生的脸。
    一股强烈的求生本能催促着女孩儿拼了命向外跑去。
    陆仞不为所动地说道：“我能救你一次，但你如果要自己寻死，我可不会再救第二次了。”
    女孩儿站在门口，抬起一半的脚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她犹豫了许久，最终咬紧牙关回到篝火旁，双手抱膝坐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陆仞递了一张肉饼给她。
    这个女孩儿的出现极为蹊跷，刚好林瑾妍又离奇失踪，他怀疑这其中或许存在某种联系。
    林瑾妍实力不俗，除非是遭遇凝气中期以上的对手，否则她都能轻松应对，因此陆仞并不是很担心她的安危。
    眼下查清楚女孩儿的来历才是最要紧的。
    女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被火烘烤后散发出淡淡香气的肉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吃吧，没毒。”
    陆仞撕下一小块儿送入嘴里咀嚼起来，以此打消女孩儿的顾虑。
    果然，女孩儿见他吃了一口，心里的戒备渐渐放下。
    她像一只饿坏了的小猫，飞快地照着肉饼咬了一大口。
    “咳~咳咳~”
    陆仞没好气道：“吃那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女孩儿满脸委屈，眼里泛起了泪花。
    见她这般可怜的模样，陆仞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随身携带的水袋扔了过去。
    女孩儿见状，捡起水袋猛地灌了一大口，然后继续啃食起了肉饼。
    那张肉饼比她的脸还要大，结果没一会儿就吃光了。
    看样子是真的饿坏了。
    “现在可以说了吗？”
    女孩儿缓了片刻，感觉体力得到了恢复，这才感激地看了陆仞一眼，轻声说道：
    “我叫阿香，是风犬坡下面石江镇的人。”
    “那你为何会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阿香噙着泪道：“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到这儿来碰碰运气。”
    陆仞挑了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我的爷爷奶奶还有阿爹阿娘，全都死了，家里就剩我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我是为了救我弟弟才到庙里来的。”
    “你弟弟怎么了？”
    “他........他明天就要被乡亲们上供给山神大人，我弟弟今年才六岁，爹娘临死前再三交代我一定要保护好他，可是.......可是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我真的好没用.......”
    上供孩童给山神？
    这听上像是妖魔的作风。
    陆仞继续问：“你说的那个山神是怎么回事？”
    阿香止住哭泣，缓缓说道：“听老人们说，风犬坡住着一位仁慈善良的山神，他一直保佑着风犬坡和附近几个村镇年年风调雨顺，物产丰收。
    村镇上的百姓们为了感谢他的所作所为，就一起筹钱给他立了一座山神庙，终日香火不断，时不时地上供一些水果和猪羊。”
    陆仞眉头一皱：“听你这么说，这个山神并不坏，后来发生了什么？”
    “三年前，原来的山神大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名叫黄风的山神。
    新的山神大人将旧的山神庙砸了，重新在山下建了一座更大更豪华的新庙。
    为了建那座新庙，每家每户都上交了不少银钱。
    大家一开始以为新的山神会和旧山神一样庇护着我们，无非是上供的东西要多一点，只要年年风调雨顺，这样的要求并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新山神的胃口越来越大，他每隔一个月就要五十头猪，五十头牛，五十头羊........我们根本负担不起，只好把家里攒的粮食卖了，然后花钱从别的地方采购这些牲畜上供给他。”
    陆仞点了点头，心里大致已经了然。
    所谓的旧山神失踪，大概率是被新山神鸠占鹊巢了。
    “继续说下去。”
    “一年过后，家家户户都没有了余粮，长辈们自发去山神庙请愿，希望山神大人可以宽容一些，让我们能少上供一点。
    可是山神大人当场就发怒了，一场持续了半个月的暴雨致使江河水位暴涨，把石江镇淹了大半。
    后来没有人敢再忤逆他的意思，只能竭尽所能满足他的要求。
    又过了半年，各个村镇都被耗光了积蓄，但山神大人的野心依旧没有得到满足.......
    最后，有一批壮年集结起来，准备讨伐山神，然后........他们全死了，其中就包括了我的阿爹。
    我爷爷奶奶还有阿娘是几个月前离世的，为了把最后一点口粮留给我和弟弟，他们宁可几天几夜滴米未进，靠着吃树皮草根勉强度日，最后还是活活被饿死了。”
    陆仞听后唏嘘不已，同时也为女孩儿口中那个山神的所作所为感到异常愤怒。
    他沉声问道：“上供孩童又是怎么回事？”
    女孩儿摇了摇头：“自从我们不能如约上供贡品之后，山神为了惩罚我们，不断降下天灾，田地里粮食减产十分严重，连最基本的果腹都没办法做到。
    大家虽然对山神恨之入骨，但为了不耽误粮食的生产，只好请求他开恩。
    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每天上供一个活人给他。
    这个惯例已经持续了小半年的时间，前后一共有一百多人被送去山神庙，从此人间蒸发。
    其实不只是孩童，老弱妇孺都可以，至于人选是大家抽签决定的，被抽中的人不能反抗，不能逃跑，必须主动献身，以防山神再次动怒。”
    “所以，你弟弟被抽到明天送去上供？”
    “嗯.......”女孩儿含泪点头：“我告诉镇长说我愿意代替弟弟去，可是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抽中谁就是谁，规矩一旦坏了，以后就没人肯遵守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将大祸临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破庙就是旧的山神庙吧？”
    “嗯。”
    “所以你冒着大雨前来，就是想赶在你弟弟被送走前，试着看能不能见到那位旧山神？”
    “大家都说旧山神被新山神杀了，可我不信，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替我弟弟争取一下。”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大姐姐？”
    女孩儿思考片刻，摇了摇头：“雨太大了，我连路都看不清，没有看见你说的大姐姐。”
    陆仞陷入沉思。
    林瑾妍究竟为何突然离开，是发现了什么吗？
    那她好歹也该知会自己一声啊........
    “能走路吗？”
    女孩儿站起来走了两步，身体明显还有些站不稳。
    陆仞二话不说，直接将她背了起来，顺手将林瑾妍的那把伞捡起来交给她。
    “一会儿你帮我指路。”
    女孩儿面露犹豫道：“大哥哥，山神大人很厉害的，你还是别去了，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连累你。”
    陆仞笑了笑：“山神本该是一种信仰，而你口中那个家伙个根本不配为山神。”
    “那他是什么啊？”
    “自然是十恶不赦的妖魔！”
    “那你更不能去送死了啊？”
    陆仞抬起头，一双犀利的目光仿佛要洞穿漆黑的夜色。
    “我可是镇魔校尉，斩妖除魔是我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