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你是听见这个声音,才走进海里的?”
辛伊荻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封疆闻言一怔,手掌颤抖的频率跟屏幕下方的蓝色光带出奇一致。
“吵醒你了?”
他问她,伸出手来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而后自然而然的搂她坐在自己腿上,听她又问了一次:
“这个声音你下午就听见了?”
“嗯。从你把两块石头放进我嘴里开始,我就听见这个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开始我以为是磁场与头骨产生的共鸣,后来我发现离海水越近,这个声音就越清晰…”
看着辛伊荻诧异的目光,封疆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陈述反问道:
“你没有听见吗?”
辛伊荻茫然的摇了摇头。
“是不是你没有含着避水晶核的缘故?之前你潜到海底也没有听见吗?”
不出所料,她还是摇了摇头,眉间的疑惑越发深了。
“奇怪…难道这个声音只有我听得见?”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封疆便也只是把猜测说出来,并没打算得到辛伊荻的回答,短暂的沉寂之后,便听她又问:
“你刚才说…这个声音你十二年前也听到过?”
“嗯…那个时候…”
封疆蹙眉想了想,忽然轻笑一声,脸颊隔着睡衣贴着她的锁骨,柔声道:
“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现在听?”
“嗯。”
“不困吗?”
见她坚定的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妥协道:
“好吧,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
话音落下,控制室里忽然沉静,只剩他指尖敲击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偶尔回荡的呜鸣声合奏。
许久之后才又听他呼出口长气来,温润的嗓音在酒精的作用下略显喑哑:
“我是个早产儿,出生时就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缺陷,还没离开加护病房,就收了三次病危通知。12岁那年,我父亲主刀为我进行了第一次心脏移植手术,我不太记得清是在哪里做的手术,应该是在南半球,因为我记得出发时穿的是大衣,做完手术之后醒来,穿的是短袖…
度过康复期之后,我独自返回北陆,乘坐的航班在一处岛屿中转,也是一个像这样狂风暴雨时午后,幽灵裂隙袭击了中转港,混乱的磁极撕碎了岛上的一切。我别无选择只好跳海逃生,可无论我多么拼命的游,都逃不开幽灵裂隙的磁场,最终精疲力竭被漩涡拖进海底。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离海面越来越远,海底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我拽下去…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听见了这个声音…”
话到这里,封疆的语速慢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和不确定,眉头深深蹙起,眸光也随之深沉,似是想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我记得…当时这个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移动速度很快,好像一下子就到了我身边,环绕着我,频率比现在听到的更快,更急促,也更高亢…好像有什么在我身边掠过,像巨大的船板…有很多细碎的气泡,一阵阵的扑向我…再后来可能是缺氧的缘故,我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时候你一定很害怕…”
她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从那段令人窒息的记忆里拖拽出来。他抬眼看她,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自脸颊传来,不自觉的抬手覆上她的手背,侧过脸在她掌心落下一枚浅吻,然后又看向他,笑道: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不叫害怕,叫绝望。你能感觉到肺里的空气被一丝丝抽走,一开始还能挣扎,到后来就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我那时也是第一次领悟到,原来真的到了死亡边缘,内心是这么平静…”
但是这种领悟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些。
“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海水里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布满贝壳的沙滩上。我应该喝了很多水,肚子圆滚滚的,鼻孔和嘴里全是沙…我的身后有一座城市,楼都不高,白色石墙,建筑风格可以用华美来形容,随处可见公园和喷泉,道路铺着白色石子,打扫的很干净,没有一点杂物和灰尘…”
“那座城市的规划是不是也很有趣?街道笔直纵横,一眼就能看到路的两端,所有的道路都连着一个巨大的下沉广场,广场底部铺着整片透明的白水晶,透过水晶能看见下面流动的湛蓝海水…”
“对!你怎么知道?”
四目相对,两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惊。
“塞蒂拉亚!你当年去的地方是塞蒂拉亚!在我找到的资料里,有一本考古杂记曾记载了塞蒂拉亚都城的平面图,就像你说的一样!”
一直没插话的天狼星此刻终于开口了:
“你说的…是这张图吗?”
又一扇附屏点亮,天狼星还很贴心的将它调整成了夜晚模式,柔和的亮度里,阳光透过彩色水晶盘在桌面上投射出一张城市的平面图,街道布局正如辛伊荻所言,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还要数正中广场——层层叠叠的阶梯立体感十足,阳光透过广场中心的蓝色区域,投影中的光斑竟在微微晃动,像极了流动的海水。
“这张图我也看了好几遍,只有一个地方我不理解…”
这样说着,天狼星将广场局部放大,当蓝色布满整个屏幕的时候,晃动的光斑里出现了一个正方形。
“这个标注是什么意思…”
凝视着屏幕,封疆不禁出神,脑子里几乎能重新构建出每条街道的场景,熟悉的仿佛造访这座诡异的城市只是昨天的事,恍惚间他又看见自己茫然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趴在透明的像玻璃一般的广场地面,拢着眼睛往下看…
“是四棱锥…”
“什么?”
“白色的…四棱锥…在广场下面的水里…就像是…”
灵光乍现,封疆突然看向辛伊荻:
“就像是在鎏金石荒漠见过的,神殿的尖顶!”
“你是说…水下有神殿?难道塞蒂拉亚也有天狼星的终端?!”
辛伊荻不禁惊呼出声,换来的却是天狼星思考的低沉回答:
“倒也不是不可能…你们等等啊…等等…”
片刻后,舰舱里突然响起了“叮”的一声脆响,接着传来了天狼星得意的朗笑声:
“你们看!”
呈现着塞蒂拉亚平面图的屏幕倏尔收缩,平面图被缩小了一半,用作投影的那只深盘被天狼星绘制出了立体图,待两张图重合之后,盘子的轮廓正好将城市平面图廊阔在中间,四瓣弧形轮廓等分均匀,像朵待放的花苞,花芯正好和那个正方形重叠在一起。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盘子为什么造型这么别致,它的外轮廓其实已经暗示了水里的神殿!”
天狼星炫耀的解释并没有得到辛伊荻的回答,却见她眉心微蹙的看着屏幕,良久才若有所思道:
“如果…把盘子上边沿的造型也叠上去…会怎么样?”
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片刻后,第二层轮廓覆上,四瓣的花苞此刻成了八瓣,再将盘壁上的纵向纹路描绘上去之后,顺时针旋转的漩涡赫然出现在眼前,立体感强的仿佛要把屏幕前的二人拖拽下去。
轻咬下唇,辛伊荻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们说…塞蒂拉亚有没有可能是个镜像城?”
“镜像城?”
“你的意思是…落月银滩上的城池,只是在磁场和光线作用下出现的全息投影,真正的塞蒂拉亚实际在某个平行维度里?就像…鎏金石荒漠?”
对封疆的这番触类旁通的理解,辛伊荻很是满意,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重重的吻,便听天狼星接着分析道:
“如果塞蒂拉亚有方尖塔神殿,那他们极有可能拥有超级终端,并且依然在独立运行,屏蔽了所有来自塞蒂拉亚的坐标信号,以至于世人无从寻找。”
“跟你隐藏鎏金石荒漠的方法一样?”
“对。”
意味深长的,天狼星直言不讳的将封疆和辛伊荻二人此刻所想说了出来:
“我开始对这个盘子感兴趣了…”
不满足于盘子,辛伊荻又给这个愿望清单加了个码:
“光有盘子可不够,也许…我们还得找找盖子。”
“盖子?”
“嗯。你看,这个盘子上边沿的造型,外侧高于盘壁半公分,通常这种设计都是为了固定盖子…”
设计这款盘子的人能将塞蒂拉亚的秘密巧妙的融合进盘子的纹路里,再运用光线在水晶里的折射将秘密呈现出来,很难说盖子上还会有什么惊为天人的设计!
“别说,真别说!你这丫头的脑子是真好使!”
像自己被夸了,封疆神气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含笑的目光望着她,眼底的温柔尽是宠溺:
“你若是喜欢,盘子也好,盖子也好,我给你找。不过…现在咱们既然在这里了,直接下去看看,不是更过瘾?”
“也不是不可以。潜艇的性能测试和线路排障已经已经完成了,一切正常。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先工程师检查一遍,再下潜测试一次。这玩意儿万一在海里出点什么事,你们跟沉海的罐头没什么区别。”
“嗯。工程师团队明天出发。问老严借了北陆国家队过来,技术过硬,安全可靠。”
封疆和天狼星一来一往,辛伊荻完全插不上话,只觉得这架势像极了小半年在巴缇斯的神殿里,封疆同z7拌嘴的样子,不禁莞尔而笑。
见她笑了,封疆一时沉醉,思绪从跟天狼星的较劲里缓过来,问道:
“想到什么了,笑这么甜?”
辛伊荻摇摇头,反问道:
“你们怎么不抬杠了?继续,别停。”
封疆闻言眸光一暗,贴上她低声问道:
“看我们抬杠,你是很有成就感吗?”
“为什么…我会觉得有成就感?”
听见这个问题,封疆长长叹息一声:他跟天狼星抬杠,还不是因为想在她面前表现?但是关于这件事,她的敏感度真的低到他难过:
“万万没想到,没输给天狼星,却败给你了…”
这声叹息在辛伊荻听来越发费解,但天狼星此刻却呈现出了超乎人类的领悟能力,不加掩饰的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才:
“我看今晚你们是都不想睡了。既然如此,大少爷,你不如把接下去几天的业务规划跟伊荻说说。”
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
“什么…业务规划?”
对于辛伊荻的这个问题,封疆倒是不急着回答,径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双臂又将她搂的更紧了些,似是怕她会逃开,然后才用略显卑微的语气开口道:
“首先,老严带国家队来帮咱们调试潜艇,这得见一面吧?其实塞蒂拉亚的事我是跟他挑明的,所以这次来的不仅有工程师,还有国家科考队。”
出乎意料的,辛伊荻听着却异常平静,只是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一切都如他们的猜想,塞蒂拉亚的遗迹或者入口就在金花湾海底,北陆极有可能收回金花湾的开发权,那封疆到目前为止付出的一切就都打水漂了。
“没想太多。我的初衷很简单,只要能让他们把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放手金花湾我无所谓。”
他会这么说,想必已经预判过结果。
“组这么大的局,你想用北陆军方制衡青麟学院?”
“对。既然‘所罗门密钥’选择和李云晟站在同一阵营,我必然不能坐以待毙。当利益冲突发生的时候,我不相信‘所罗门密钥’有胆量跟军方叫板。”
见辛伊荻的目光没有焦距的凝视着地面,他又拥了拥她,柔声问道:
“别担心,相信我,好吗?”
她醒过神来,点点头,继续问道:
“其他安排呢?”
“逸泽明天会带睚眦组的精英部队出发,同行的还有椒图堂的三台运输舰。如果阿里亚斯家族能从这次的浩劫中幸存下来,必然需要外界支援,无论是武力支援还是物资补给,只要他们求援,我们就出手。有的时候,‘未雨绸缪’不值一提,但‘雪中送炭’可能会被人感恩一辈子。到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去当英雄。”
嘴角微微上扬,她看向他的眸光里更多了几分玩味,指尖点着他眉心,嗔道:
“封疆,我今天才发现,你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两百多岁的城府啊!我在要跟你对垒,还真没把握能从你的圈套里全身而退……”
听她这样感叹,他俊朗的眉宇间不加掩饰的得意,嘴角的笑有些嚣张,却明朗自信的一点儿都不令人讨厌。而当他的目光与她对视的时候,霸道的气势又被温柔掩盖:
“夫人的赞美我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了。放心,跟我对垒,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可她却不依不饶,双臂环上他脖颈,逼问道:
“那不好说,万一呢?”
“万一…”寻思着这两个字,他缓缓靠近她,眸光又多了几分痴迷,贴近她唇前咫尺,沉声道:
“那我只能让着你呗,还能怎么办呢?”
杯中酒已喝完,他呼出的气息里也染上了酒味,她有些嫌弃,蹙眉将他推开了些,他自是不会让她得逞,拢着她的后脑摁到自己唇前,亲近过瘾了才将她放开,听她有些恍惚的问他:
“还有…别的事吗?”
“金鳞会的考察团过两天也会到。给了钱,总要来看看产业……”
一个激灵,辛伊荻瞬间从温存里清醒过来:
“考察团?那是不是要来很多人?”
她的这个反应也在他预判之内,只是没想到她会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支楞起来,在他看来简直是心脏无法承受的可爱!
“嗯,而且大部分都是你没见过的同门前辈。就当是在金鳞会的首秀吧,未来的主席夫人…”
这样说着,他将她抱起来,提步便往总控室外去,意图如此明显,天狼星不乐意了,问道:
“诶,不是说不睡了吗?”
“改变主意了。既然雨夜漫长,不如做点浪漫的事情,之后公务繁忙,只怕夫人会累的没心思应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