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吴奇志和千回百转
作者:作者羊羊羊   主母重生最新章节     
    昭文堂,书房。
    吴奇志坐在一套胡桃色白蜡木书桌旁,愣愣的发着呆。
    桌面纹理丰富,色调深沉,如同山水画一般优雅洒脱。上面是一本翻开的《阅微草堂》。
    从吃完早饭开始,吴奇志就坐在这里了,盯着这本书页,没有再翻动过。
    今日实在无心上衙,已经向衙门请了假。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那个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还有展少夫人,怎么就忽然来了自己这里?盈儿不是明明已经好久不和她们联系了吗?
    汪世子的闲话,传的沸沸扬扬、到处都是,京城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世子夫人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跑到自己这里管闲事。
    大家都传她豁达通透,懂隐忍,能容人。这才过门多久,汪世子前前后后已经纳了五房姨娘了,据说各个花容月貌、妙不可挡。
    更别说为了盈儿那个庶妹,号称红颜知己的,大婚当夜,汪世子都是在她那里睡的,就没进过他正妻的院子。
    这个汪少夫人,自己都快无处安身了,还能跑来管别人的闲事?
    结婚三年,自己对她方乐盈不好吗?可有过夜不归宿、流连花丛、三房四妾?
    要是认真算起来,方乐盈直到现在都无所出,自己可说过一个字没有?
    至于欣儿,她是自己的表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初若不是欣儿和她家人的鼎力相助,只靠母亲一个人,是否能坚持供自己都未可知。
    这能一样吗?
    如果说先来后到,那,事实上,后来的那一个,是方乐盈。
    可是自己,还不是照样给了她能给的一切名分。
    她是正妻正室,是他吴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欣儿呢,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未得到。
    即使这样,欣儿也从未觉得委屈。虽然她对自己情根深种,发誓此生只爱自己一个人。
    但是她也从没敢奢望过能嫁给自己。
    哪怕只是一个姨娘的名分,也从未想过,甚至都不允许自己向乐盈提起。
    她只想本本分分的待在这里,安守着表妹的身份,在自己身边,在这府里,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过一辈子,就无比满足了。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
    当然,后来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他意料,甚至完全失去了控制。
    但,那不是有原因的吗?
    情非得已这四个字,虽不被世人所容,却是这世间至为美好纯粹的情感。
    是自己一时没有把控住。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谁还没有擦枪走火的时候呢?
    要是换作别的府里,这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吗?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这样?就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怎么就不能像一个寻常的正房主母一样,放过这件事儿呢?
    自己所求不多。只是想让她原谅自己,哪怕这一次,怎么就这么难呢?
    大家对自己的那种明里暗里的羡慕,或者说嫉妒恨,取笑自己百年难遇的好福气。什么娶了世家小姐,少奋斗二十年。
    又是说方乐盈对自己情深义重,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自己堂堂状元,难道本不是前途可期的吗?
    现在白白背了这不顾廉耻、倚靠岳家、还没过河、就要拆桥的锅。
    这憋屈无比的寄人篱下、看女人眼色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自己寒窗苦读二十年,却一脚踩进这个漩涡,到底是值也不值?
    有谁知道,自己心里的滋味?
    吴奇志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却见明之走了进来,行礼道:“老爷,表姑娘屋里的银杏过来了,说要见你。”
    只见他脸色一变,从清晨起来,就没有间断过的自怨自艾,忽然跑的无影无踪,早到了爪哇国去了。
    他瞬间升起一股莫名的愤怒,恨恨道:“这紧要关头,她让银杏过来干什么?
    还嫌这里不乱吗?
    还嫌笑话没看够吗?
    就是见了自己,又能怎样?自己又敢怎样?
    她虽然被禁足,吃喝拉撒的,方乐盈可一点也未苛待,她就不能忍一时,就不能给他哪怕一点时间,容他想想办法?
    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火急火燎的,非现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
    这个银杏,现在到底是谁的人?她清楚吗?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相信谁?
    吴奇志烦躁不已,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冷冷道:“不见!”
    明之看着他脸色不好,赶紧低下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书房。
    却径自走去门口,亲自去和银杏。
    昨天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府里就像炸了锅。有门路的,早已跑到夫人面前,表了忠心。只怕自己的动作慢了,被夫人或者身边的方嬷嬷记下来,万一再来个秋后算账,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明之却叫苦不迭。
    之前的自己和初瑶,一个主内,一个住在,是这昭文堂跳的最欢的两个人。
    而就在昨天,初瑶已经连夜被人拖出去发卖了。
    血淋淋的例子,就杵在脑门上,明之早已被吓破了胆。
    揪揪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起来。
    急切的想找到机会,向夫人,甚至是吴嬷嬷或者银铃表明忠心,她两人的红极一时,眼看着无人能比。
    自己是死心塌地的也想跟着夫人的,可是怎么能让夫人知道呢。
    当然,自己也可以像银杏那样,不顾一切的跑到夫人院子外,只要夫人高兴,跪多久都可以。
    可是两人情况不同。银杏是打着为了表姑娘的幌子,而自己一个小厮,能有什么理由跑到当家主母的院子里,死跪不起?
    老爷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但凡让他发觉一点自己急迫的想要投诚的心思,那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在两可之间。
    而,自己唯一可以拿的出手的尺码,就是爷的心腹这重身份了,要是失了这个用处,夫人还能看重自己几分呢。
    远远的看见银杏焦急的身影,明之就快速跑了起来,气喘吁吁的跑到银杏面前,明之也下定决心,决定赌一把,就赌银杏已经投诚成功,这次的所作所为,只是配合夫人,演得一场大戏。
    心情瞬间一松,顾不得喘口气,就开口道:“银杏姑娘,爷说不见。”
    稍微停顿了一下,瞥见她转瞬即逝的无所谓的表情,心底更笃定几分。
    继续诚恳的道:“他老人家现在正在气头上,姑娘还是莫要再向前才好。”
    银杏本是个玲珑剔透的性子,瞬间接收到了明之的试探,心道:“这倒是个精明的。只是能得他相助,无论对夫人,还是我们,都便易了许多,也算老天保佑吧。”
    遂递了个话头道:“那可怎么办。姑娘在房间里要死要活的,送过去的饭,也一点没进。
    她可是双身子的人,这万一有一丝闪失,就是天大的事儿,岂是你我做奴才的能担的起的?”
    明之看到银杏这么上道,禁不住大喜,一时间心思千回百转。
    要说以前,自己可没有什么好处,递到这姑娘面前过。
    这一次,如果天幸得她相助,帮自己过了这个难关,那么来日,自己必当厚报。
    也就多了几分真心,更加实心实意的道:“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倒是有个主意。
    姑娘何不去求求夫人。
    我们夫人最是个明事理、有心胸的,你看她平时对我们,能担待的尽担待。更别说对别的主子们了。
    你也知道,我们这整个吴府,其实就是夫人的产业,所有的东西,都是夫人用她老人家自己的嫁妆置办的。
    对咱们爷,那是好的没法说。
    就是这样,还觉得不够,又叫人把老夫人和大小姐接过来,自己好好孝顺。
    就连那表小姐,都接了过来,亲自指了琼羽阁给她,一切安置,都是按照大小姐的规格,一丝也不肯怠慢的。
    你想想咱们夫人的这些做派,京城这么多世家大族,有几家主母夫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真真的,说我们夫人是神菩萨下凡,那观世音娘娘转世,也不为过。
    你说是也不是?”
    看着明之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严肃却又耐心无比的等自己回答的样子,银杏只差一点,就当场笑了出来。
    以前也没发现明之这个没事啊。得亏他还每个词都不带重复的,这么一大串话说下来,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声情并茂,还一点没觉得过分,连她,都要禁不住连念三圣佛保佑,给了自己这么好一个主子。
    容不得她多想,明之体贴的自己接了下去道:“所以这事,你不如去夫人那里求一求,怕不就反而很轻松就解决了。
    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件事,就夫人的良善心软,见不得人受苦的,她老人家肯定会轻拿轻放的。”
    明之真诚的看着她,那份热切,几乎要凝成实质。
    只差亲口告诉她,快去啊,快去啊,去告诉夫人我的诚心,我对她的敬意,对她的仰慕,对她的忠心,对她的死心塌地。
    如果夫人不接受我的投诚,我就是死路一条。
    ……
    银杏感动不已,瞬间已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样子,谢过他的指点,转身向凝心院跑去。
    明之禁不住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去向吴奇志复命。
    吴奇志对明之的应对十分满意。
    这些话,自己是万不能提一个字的,又明之自做主张,告诉银杏,却再好不过了。
    就不信乐盈敢不松口的。
    而自己,却被摘得干干净净,只等着她她后面怎么处理,即可了。
    心里也瞬间松快了不少。
    当然,少不了象征性的训斥明之几句,把他撵了下去了事。
    从这件事儿上,就可以看出,白丁起家的局限性。这,不仅仅是缺乏见识、眼界和心胸那么简单了。
    他们的思维,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在他眼里,那些世家大族,所倚仗的,无非是是地位、权利、背景、人脉、圣宠,还有累世积累的财富、珍宝等等。
    他唯独不明白,其实对于世家,最珍贵、最倚重的,是顺应天意,这四个字。
    所谓天道,它是和人性里最珍贵、最耀目的闪光点,交相辉映的,它无所不在,万法同源。
    这,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气运加身,或者另一个极端的,就是气数已尽。
    在吴奇志狭隘的见识里,汪世子连纳五个美妾,玉环还要步步后退,原因只能是平阳侯府和汪夫人的谋略、心机过人,有权有势,玉环不得不就范。
    却不明白,真相从来不是他这个层面维度所能理解的。
    他当所有的人都是傻子,或者瞎子。
    而真正的降维打击、予取予求,却是,“真心”,这两个字。
    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无一丝污染的真心,它浑然天成,无懈可击。所谓赤子之心,坚不可摧。
    不提汪夫人对玉环的掏心掏肺、视若己出,也不提汪世子的不可思议的厚赠,仅因方雨晴一事,侯府随手附赠的聘礼,就是一笔令人目瞪口呆、价可敌国的财富。
    只要玉环愿意,侯府的后院、当家主母的实权马上就会移交到她手里。
    这就是大气,就是魄力。
    是出手就是自己的底牌,躬身送到对方面前,请对方收下。
    汪世子是纨绔不羁,却明明白白的担起这风流不羁的后果。
    坦诚自己理亏,对不起展玉环。欠下的人情,只要玉环肯,就是到了天边,他也会还的。
    而玉环的慨然放下,一笔抹去,也正是他求而不得的,两人越走越近,一荣俱荣。
    这就是正向回馈,是贵族的教养,是世家大族能够屹立不倒、气数源源不尽的倚靠。
    厚德载物。他们真正引以为傲的永远是宽厚,是厚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汪俊礼妾室成群,后院却自然而然进入被严格监管的程序,在这个程序里,避子汤是没跑的。除非哪个不长眼的,不要命了,那,她可以试试。
    后来的事,是因为玉环的意愿,劝动了汪夫人,同意停了众人的避子汤。
    但是汪夫人到底感觉自家理亏,心底不安,又亲自去了尚书府,和展夫人推心置腹,一番深谈,取得了尚书府的谅解,才算让这件事过了明路。
    这远不是吴奇志,能够驾驭的局面。
    就他和叶紫欣,两人偷偷摸摸、掩耳盗铃,拿不到台面上的那点事,要不是被雷音碰巧看破,还不知道他们要瞒多久。
    只怕只要他们不想,那么乐盈很有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真相。
    而当这个孩子再次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可能已经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这个孩子站出来的时候,乐盈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他们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忘了古训,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心不足是很可怕的,千万不要试炼人性。
    吴奇志这种人,就是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
    要是他一直不得志,在六品甚至七品、八品的位子上,一直待着,那么两人,还可能做到相敬如宾、夫妇相合。
    而一旦一朝得志,心底勉强忍耐的平衡,必被打破,吴奇志必容不下乐盈及其娘家对他的“压迫”。
    准确的说,是压迫感。哪怕乐盈在他面前再卑微、再周全讨好,哪怕侍郎府再不遗余力的提携他,甚至被他踩着上位。
    只要得到机会,除去侍郎府,就是他的执念,他是会不遗余力的。
    在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是容不下这些的。
    他感受到的,只是寄居人下的耻辱和卑微。
    有《西江月》一首,恰可描拟他此时的心境:
    自幼深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今却猛虎卧绡帐,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陷身侯府,哪堪配在京都。
    他年若得报仇怨,血染浔阳江口。
    正所谓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就是描述的吴奇志这种人。
    既已知道了烂摊子要交到方乐盈手里的消息,吴奇志暂且放了心。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算着这时候方乐盈也快进午饭了,他这才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条斯理的迈出书房,向凝心院走去,准备去陪乐盈吃饭。
    以往这时候,他要是能去凝心院,众人看见他都是忍不住的欢喜万分,恭恭敬敬、小心翼翼把他接进去,千万好生伺候着,只怕他一个不高兴,扭头就走。
    现在想来,这种帝王般的高接远送、仆从环绕,确实让人迷恋,吴奇志忽然就对之前的生活生出深深的眷恋。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到,现在自己拥有的这一切,方乐盈赋予他的这一切,是多么的珍贵无比,他是多么的幸福和满足。
    他几乎无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失去了现在拥有的一切,会是什么可怕的下场。
    他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只要他吴奇志还活着一天,这一切就不能从他手里溜走。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的认识到,方乐盈对他的重要性。
    正是因为娶了方乐盈,他才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松拥有了今天的一切。
    不然,仅凭自己区区一个正八品的大理寺丞,就是干八辈子,也得不到这些财富的九牛一毛。
    这一朝富贵所带来的让人不可自拔、却又无法描述的奇异感觉,仿若吸取那天下之精华的美妙,让人欲罢不能。
    吴奇志心底瞬间又涌起铺天盖地的庆幸不已。还好还好,事情还没有到那个不可转圜的地步。
    一切还有转机。只要自己从今往后,悬崖勒马,好好的对待乐盈,和她一起好好孝顺岳父岳母,乐盈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一定会还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一心一意的为自己打算。
    她那么爱自己,那么善良,她根本离不开自己。
    这个坎,不算大,一定会迈过去的。
    如醍醐灌顶般,吴奇志,就这么毫无前兆的,忽然,开窍了。
    忽然就想通了这一切。
    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要说这状元,也确实不是白考的,起码这气运,真真让人望之兴叹。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双相,全称是双相情感障碍。
    就是指情绪思维可以在两个极端间瞬移。明明两点隔着非常院,却又瞬间达到。
    心理层面的解释,是在双相病人的层面上,空间是不存在的。一万里也就是一瞬间。
    双相的病人多以书呆子为主。
    这吴奇志怕不是从小读书过度,多多少少有了书呆子的通病,说变,就转过来了?
    当然他这一转变,很有可能,就救了自己的一命。
    虽然乐盈不一定会放下离婚的决心,但是只要他肯回头一顾,万事已变。
    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上岸,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有的人跑了一辈子,也走不到。
    而有的人,仅在放下的一瞬间,就到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个“刀”是什么,就是业力,或者说执念,或者说名利心,或者是人心不足的那个“不足”。
    刀在哪里,刀在心里。放下了那把“刀”,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