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到家时,星榆和祈雪星榆除了一身寒气还带回来了些许食材。
屋里倒是暖和。
虽然住处通了电,附近也有集市,但祈雪仍坚持要在冬天储备一些耐储存的食物和传统的取暖燃料。
星榆对厨房里的老式灶台完全不懂,笨拙地往里塞了半天柴火,反而把火焰压得奄奄一息。
“我来吧。”祈雪往灶膛里添了一小块木炭,火苗立刻欢快地窜了起来。
“……其实我们可以直接搬到b环,那里都配备了更先进的灶具。而且我也买了电磁炉。”星榆回答。
“可是我觉得这里就很好。”祈雪往锅里加了些水,开始准备今天买来的食材,“b环是更安全,但总觉得……太拘束了。这里反而自在。”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怀念,仿佛这些简单的生活细节里藏着某种更深的牵绊。
看着祈雪熟练地架起锅子,星榆突然意识到,或许不是这里有多好,而是这里的生活方式更贴近祈雪的习惯。
在这个略显破旧的厨房里,她找到了一些荒原生活的影子。
“来,你来切菜。”祈雪把新买的菜刀递给星榆,“这个应该比添柴简单。”
星榆接过菜刀,看着案板上新鲜的蔬菜,一时有些踌躇。
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让她想起了那些用于战斗的武器。
但现在,这把刀要做的只是最普通的家务。
某种意义上,这反而成了她从未尝试过的挑战。
“等等!”星榆刚要动手,祈雪连忙出声,自然地伸手覆上星榆的手,调整着她的握刀姿势,“不能这样按,会切到手指的。你看,要这样把手指蜷起来……”
“这样吗?”
星榆调整了手势,却仍显得僵硬。
她习惯了将剑作为武器,一时难以适应这种温和的使用方式。
“对呀,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祈雪松手转而抱住星榆的腰,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以前你做什么事都很莽撞的。记得有一次,你非要爬树上帮我摘花,也不管那树枝看起来快断了……”
星榆的手顿了顿,刀尖在萝卜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对方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这种亲昵的姿态让她有些不适。
她毫无印象,也……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一朵花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
这些陌生的往事,以及祈雪毫无芥蒂的动作,都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还记得你踩空的时候,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时候你虽然不爱说话,但特别爱哭。”祈雪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尤其是着急的时候,眼泪说来就来。每次我一安慰你,你就会扑过来紧紧抱着我……”
星榆低头继续与萝卜搏斗,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研究某种复杂的战术。
她无法将祈雪口中那个冲动、感性、会为一朵花哭泣的女孩,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现在的她,可以在生死之间做出精确判断,可以面不改色地完成任何任务,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回忆。
“不过,”祈雪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有些事情倒是一直没变。比如你总是会为了我去做一些事,即使现在变得更加谨慎了……”
“——我已经切完了。”
星榆生硬地转变话题,将祈雪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像是要逃离这种让她无所适从的氛围。
她刚要迈出厨房,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接着是祈雪的惊呼。
星榆本能地转身,看到一个罐子正从架子边缘摇摇欲坠。
她的手比思维更快,在罐子坠落的瞬间接住了它。
“骗你的,”祈雪笑吟吟地说,“我故意碰的。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回来。”
“你……”
星榆握着罐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一时语塞。
“跑什么呀,”祈雪故意拖长了声调,“菜是切完了,可是还有别的活要干呢。你看这里,”她的手指蹭过橱柜边缘,“都积了这么厚的灰尘。我们好几天没回来,房子都要认不出我们了。不会是想把活都留给我一个人做吧?”
星榆的肩膀明显僵了僵,像是在天人交战。
祈雪几乎能想象到她此刻纠结的表情——一边想逃离这种让她难为情的氛围,一边又被说动,觉得留自己一个人不太合适。
最后,星榆无奈地回答:“……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做的?”
祈雪在心里偷偷勾起嘴角。
她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早就预料到星榆会留下:“来切肉吧,你刚才切萝卜的样子还不错。”
星榆接过肉的动作略显生硬,却掩饰不住那一丝温顺。
没有筋络的肉质,均匀的色泽,淡淡的大理石纹路,这块肉的价格不菲。
手起刀落间,一种熟悉感攫住了她。
锋利的刀刃划过肉体,没有一丝阻碍。
血水晕染开来,刀刃反射出冰冷的光,就像她每一个手起刀落的瞬间。
就连现在案板上这块肉,本质上不也是一部分尸体吗?
只是人们给它换了个更文明的说法罢了。
“星榆,切小块一点。”
祈雪的声音将她一瞬间发散的思维拉回现实,
她正轻车熟路地往锅里倒油,发出细微的滋响:“其实我也不太会做,以前都是直接把肉片架在火堆上烤。”
星榆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一些。
虽然她对烹饪一窍不通,但至少能确保祈雪不会把自己烫伤。
“有时候下雨,火堆都生不起来,”祈雪一边回忆,一边小心地把肉片往锅里放,“有很多时候,你嫌麻烦就直接把它埋在余烬和灰里。虽然外面会糊,但是里面意外的嫩……”
祈雪的动作有些笨拙。这块肉太精致了,完全不像她以前处理的猎物。
以前,她做的更多的是要徒手剥开皮毛,然后分离肌肉和脂肪,再取出内脏,割下能吃的部分。
“最复杂的时候,也就是找一些野生的香草,揉碎了抹在肉上,再撒上从商队那里换来的盐,那味道……”
肉片被一片片放入锅中。油温似乎有些高了,肉片接触锅底的瞬间发出“嗞“的一声。
祈雪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半步。
“我对以前的事情,还是……”星榆斟酌着开口,却又在话到嘴边时生生咽下。
记忆这种东西,对她而言是多么陌生而遥远。
祈雪絮絮叨叨讲了那么多,可她的脑海中依然空空荡荡。
那些生动的片段、细腻的情感,都像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但这并不困扰她。
她说不上特别好奇,但也并不觉得厌倦。
那些回忆对她而言就像是一本琐碎的剧本,或者说详尽的指南,记录着“星榆”应该是什么模样。
只要收集足够多的碎片,她就能从那些回忆的细枝末节中揣摩和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的人——一个更接近祈雪记忆中的星榆。
油锅发出细微的咕嘟声,肉片在高温下渐次变色。祈雪用铲子轻轻翻动着,确保每一面都能均匀受热。
“没关系的。”祈雪继续着手中的动作,目光穿过氤氲的水汽,落在星榆脸上,“只要我记得你就行了。更何况,有些事情,不记得反而更好。”
锅铲与锅壁偶尔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祈雪轻轻哼着小调,语调是一种陌生的柔软。
星榆怔怔地看着祈雪,喉头莫名有些发紧。
她下意识地想找出合适的回应,却发现熟悉的“台词”在胸腔里打了个结。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有些困惑。
不知是不是错觉,星榆觉得眼前有些恍惚,但那并非因为蒸汽。
汤汁渐渐浓郁起来,鲜美的香气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很多人都会重视这种共同进食的时刻,而星榆也确实开始期待起这顿晚餐。
祈雪小心翼翼地盛了两碗,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尝尝看?其实……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祈雪看着星榆喝下第一口,小声说道。
她对自己的烹饪技术没什么信心,但看到星榆认真品尝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笑容。
星榆点点头,目光落在碗里漂浮的萝卜片上。
这确实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晚餐——简单的肉汤,切得歪歪扭扭的萝卜片,还有两个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人。
但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异常真实。
不需要去模仿,也不需要去揣摩,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存在着。
“虽然很简陋,但味道还不错吧?”祈雪捧着碗,“不过比起以前的烤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能是因为没有那种烟火气吧。”
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汁,像是在搅动零散的回忆:“说来也怪,那时候明明过得那么辛苦。晚上经常饿得睡不着,运气不好的时候,好几天都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可是现在想起来,反而觉得那种简单的日子还挺好的。”
星榆安静地听着,看着祈雪出神的样子。
“你知道吗?这才过去多久,大概半年?”祈雪轻声说,“可是感觉像是隔了一辈子。现在每天都有热水,有干净的床,也不用担心下雨漏水……可是有时候半夜醒来,听着窗外的风声,总觉得特别想回去看看。”
她摇摇头,笑容带着几分自嘲:“但其实回不去了,对吧?我们都变了太多。”
“……祈雪,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星榆突然开口。
清扫者被她叫出来工作,一小团黑色的液体在空气中凝结成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盒中是一条银色项链。
枝条弯曲成优美的弧度,点缀着几片椭圆形叶子。借着柔和的灯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是夜空中零落的星子。
“这个叶子……是香树叶!”祈雪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听说过,人们用它的叶子编织王冠,戴在传说中神明的雕像上。每到深夜,树叶会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气,就像天上的光芒落在地面。”
“在a环看到的。”星榆简短地解释,目光微微躲闪。
在环线内部不会有这样的植物,而星榆不像祈雪那样对植物十分熟悉,不知道它应该叫什么名字。
只是那天在商品橱窗前,目光被这条项链莫名吸引,仿佛某种久远的记忆在轻轻呼唤。
她没有提到这是在a环买的,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会突然送礼物。
“帮我戴上好吗?”祈雪转过身,将项链递给星榆。
“……嗯。”
星榆接过项链,小心翼翼地为她系上。
“你怎么会想到买它?”祈雪抚摸着叶片,语气里满是惊喜。
星榆的意识突然模糊了一瞬,仿佛被拉入一段褪色的老旧胶片。
黄昏的天空在视野中晕染开来,橘红色的光辉像水彩般渗透进记忆的边缘。
有个声音,温柔、熟悉而遥远:“送礼物啊,就该挑这种——”
她在这里短暂地停顿,带着笑意。
“看起来完全不实用,但能让人开心的东西。”
世界在她眼前微微摇晃,像是被扔进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
这个画面如此真实,却又像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碎片,一段被硬生生嵌入她生命中的异质记忆。
在她决定不再追寻那些记忆后,过去反而时不时地自己浮现。
过去,这样突如其来的记忆总会让她心慌,急切地想要拼凑出完整的图景。但现在——
星榆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人身上。祈雪垂眸凝视着项链,发丝轻轻拂过她的指尖。
她将那缕记忆抛诸脑后。
那些身份的困惑,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残响,都已经不再重要。
项链冰凉的触感落在祈雪的皮肤上,金属叶片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荒原夜晚的星辰落在她的颈间。
“很适合你。”星榆说。
祈雪垂眸看着那枚精致的叶片。
她们曾经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每次外出归来,总会为对方带回一些小东西。
她会给星榆摘一捧花,或者一根枝条,而星榆更喜欢一些奇特的小物件,比如锈迹斑驳但形状独特的齿轮,被磨得光滑的彩色玻璃碎片。
那时的她们靠着这些微不足道的礼物,在荒凉的世界里编织出一个温暖的港湾。
现在的星榆虽然性格改变许多,但在某些时刻,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相似的举动。
只是曾经的小礼物变成了由工匠精心打造的永恒枝条,仿佛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祈雪低头看着项链,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
“谢谢……和以前的所有东西一样,我都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