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疲倦,雅沁无梦,第二日天亮方醒。刚才芸曦路过房门口,不忍打扰她,让自己的婢女小桃,守在门外,如果雅沁醒了,请她去前厅吃饭,父亲也想见她。
小桃听到房中有穿衣的声音,立刻进入房中,看雅沁已经醒来,说道:“张小姐,我家小姐吩咐,您醒来后,梳洗完毕,请您去前厅用饭,老爷爷想见见您。”小桃看放在身边的新衣服还是叠好的原样,雅沁在穿自己的粗布旧衣,着急的说道:“张小姐,您怎么还穿自己的旧衣服啊,那个是小姐专门为您准备的新衣,您如果不穿,我怕会被小姐骂的。”雅沁看小桃着急的模样,笑着说:“没事的,我见到你家小姐,会和她说明的,见了你家老爷小姐后,我就要回平川县了,这绸缎衣服虽然华美,但却不适合赶路,辜负你家小姐美意了。”小桃听雅沁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指着桌上,说道:“张小姐,铜镜和妆盒都在那里,您可以去那里梳妆。”雅沁微笑着摇摇头,回答说:“多谢你了,小桃,我还要赶路,想必也是一路风尘,梳妆无用的。”小桃有些惊讶,问道:“难道您从不梳妆吗?”雅沁笑着摇摇头,起身,示意小桃带她去前厅。小桃还是忍不住,带路的时候小声问道:“您从未梳妆,为何还能如此漂亮可人。”雅沁不知如何回答,随口说道:“或许只是因为我的哀伤吧。”小桃不解,也不再过问。
到了前厅,桌前坐着的不止有芸曦和芸晴姐妹,还有一位中年男子,这男子眼神深邃,身上透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雅沁心想,想必这个就是吴员外了,果然不是一般人。
雅沁上前行礼,说道:“想必您就是吴员外了,小女子张雅沁,见过吴员外。”吴远道笑着说:“你就是雅沁姑娘吧,既然是我女儿的朋友,就是我吴家的客人,不必多礼,坐下一起用饭吧。”雅沁点头,坐下,用饭。吴远道偷偷打量了雅沁,都被芸晴看在眼中,小姑娘急躁,口无遮拦,对着吴远道说道:“父亲是不是也知道了昨夜刘老三说的话,雅沁姐姐美貌无双,甚至盖过了姐姐,你心动了?”另外三人都被这雷人的一问惊得愣住了,芸曦打圆场,说道:“父亲怎么会,芸晴不要乱说,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雅沁反应过来,满脸通红,想立刻离开,又怕失礼,很是局促。吴远道缓缓的说道:“雅沁姑娘就是梦中叫醒曦儿的人,是你姐姐的恩人,你怎么能如此无礼,看来是为父平日太惯着你了,无法无天。”雅沁有些听不懂了,看向芸曦,芸曦笑着摇摇头,雅沁理解,或许不过是芸曦想托自己父亲找自己的托词而已,也就不在意了。
这样奇怪的气氛,雅沁不知如何自处,立刻起身,对吴远道和芸曦说道:“吴远外,芸曦小姐,我还要赶回平川县,路途遥远,必须立刻启程了,等我回来,再登门道谢。”吴远道说道:“既然姑娘还有事,我也不强留了,老夫这就让人准备马车,送姑娘回平川。”雅沁摇摇头,说道:“多谢员外好意,我已经麻烦大家很多了,马车真的不必,我自己回去就行的。”芸曦还想劝她,但看到雅沁或许因为芸晴的胡闹,决心已定,也不再相劝,起身送雅沁出了前厅,到了大门口,拉着雅沁说道:“雅沁,我妹妹还是孩子,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父亲钟爱母亲,母亲虽然离世四年多,父亲从没有纳妾续弦之意,芸晴不过就是气不过你夺了我东陵郡第一的名头罢了,我已经叫管家去收拾铺子了,等你回来一定找我,我带你去看看。”雅沁笑着说:“多谢芸曦了,芸晴小女孩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刘大哥不过就是想帮我招揽客人而已,没想到,他一句话玩笑话,我泥偶很快就卖光了,我与芸曦你哪能想必,云泥之别,我走了,再来东陵,我一定第一时间来拜访。”说完,立刻转身,雅沁现在脸上还烧得通红,只想尽快离开。
芸曦看着雅沁急切离开的背影,笑着说,看来还是很在意芸晴的话嘛。
芸曦回到前厅,看到只有父亲一人,芸晴已经离开,怕吴远道真的骂了妹妹。
吴远道开口说道:“我怎么会因为一句小孩子的玩笑话生气,我有事要对你说,让芸晴先回房了。”看芸曦坐好,吴远道说道:“女儿,为父刚才是以相术观之,雅沁姑娘如你一般,隐隐显露出天命之相,不过与你不同,她的听命之相内敛,时而显露,时而散去,为父初时也是不解,所以多看了几眼,后来终于明白了,她左眼下有道泪痕,此人也是多愁善感,优柔寡断,最终会被情感所累,所以天命并未真的选中她,但她日后一定会成为你的劲敌的,若你仍想做那天命所归之人,日后对她切不可以真心示之,要以姐妹之情困住她,你可明白。”芸曦点点头,说道:“父亲所说,女儿都明白。”
这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对吴远道说道:“老爷,门外一个老者,自称是楚南,你的朋友,前来拜访。”吴远道立刻说道:“快请进来,撤去这些,摆出我珍酿的百年杏花春,速去。”芸曦知道这楚南一定是贵客,起身对吴远道说:“既然是父亲的贵客,女儿就先告退了。”吴远道说:“不必,你坐好,这楚南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兵绝谷高人,他就是副谷主,你既然想坐拥天下,那兵绝谷就是你学习最好的地方,你可愿意去。”芸曦大喜,点头回答:“女儿正愁无高人指点,女儿愿意去。”
楚南缓缓走进前厅,也不行礼,大笑着直接坐下,芸曦起身,行礼,说道:“小女子吴芸曦,见过楚南前辈。”楚南大口喝了一碗酒,喊了一句好酒,对着吴远道说道:“这就是你跟我提过的二女儿,吴芸曦吧,果然知书识礼,不错不错,但要想入我兵绝谷,还需要回答老夫的问题。”芸曦行礼,说道:“楚先生,请问吧。”楚南觉得不过瘾,直接拿起了酒坛,一口喝下大半坛,问道:“你觉得大成武帝如何?”芸曦想了想,笑着回答:“大成武帝,出成地,十多年间,灭诸侯,席卷天下,自然雄霸之主,但善待诸侯勋贵,却又曾徭役苛税,大成法令严苛,天下百姓艰难,怨声载道,筑帝陵三十余载,起三十万大军驻守北疆,导致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废前朝旧制,去分封,施行郡县,虽然加强君权,执掌天下权柄,但天下虽一统,但天下之大,也不是他一人能控制,导致官商勾结,土地兼并严重,此次东巡,意在震慑东域,却不知花费巨大,帝国财政雪上加霜,武帝在世,尚能震慑天下,但诸侯勋贵,暗流涌动,若到天下换日之时,也就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之时。”
楚南放下了酒坛,听芸曦讲完,若有所思,然后大笑道:“你吴远道生了个好女儿啊,这见识,就算是我师兄也不过如此。”吴远道客气的说:“楚南兄,谬赞了。”楚南看着芸曦,问道:“吴姑娘,你可愿意入我兵绝谷学习。”芸曦立刻行大礼,说道:“弟子吴芸曦,拜见师傅。”楚南,说道:“我可没资格做你的师傅,我帮师兄收你入他门下,叫老夫师叔就行,但是姑娘还少说了一点,既然武帝东巡,就是好机会。”吴远道大惊,问道:“听说前几日,你外甥项云得了玄虎霸王枪,难道你真的让他去做了吗?”楚南不答话,看着芸曦,说道:“姑娘可知,若要天下大乱,需要一个契机,若是武帝再活三十年,天下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那里还有什么换日之时啊。”说完,楚南大笑着,起身,问道:“老夫的客房呢,要在这里等云儿回来。”大笑着跟小厮离开了。
吴远道对芸曦说:“真是个莽夫啊,行刺武帝,他也干得出来。”芸曦说道:“他们吴郡项家,本来就是诸侯勋贵,自然不想等下去,只是我们不能参与啊。”吴远道回答说:“为父当然知道时机未到,他楚南又如何会不知,不过是在投石问路而已,你需要学的还很多,学这些阴谋诡计,也只有那兵绝谷了,但你要记得,不可与他们深交。”芸曦说了句:“女儿明白。”便转身回房了。
时至正午,遥远的蜀郡,有两个中年男子坐在田边,看着躺在冰雪下的稻苗,希望明年能有个好光景,大家已经饥饿太久了。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苟富贵,无相忘。”那人大笑道:“你我兄弟二人,定不相负。”此时旁边一个农户听到他们的话,嘲笑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明日的口粮,居然在这里空谈富贵,可笑啊。”那人看着天空,一只大雁飞过,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那农户不再理睬二人,转身离去,剩下二人相视大笑,看着天空飞过的大雁。
项云自从那日见到雅沁,心中难忘。离开平川县没多久,就遇到兵绝谷大弟子韩铭,却未见到楚南,项云问道:“韩兄,可是我舅父又吃酒误事了吧。”韩铭笑着说:“你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你我二人足够,师叔还有其他事情。”项云点头说道:“也对,我那舅父已经老迈,带上他反而碍事,只是不知哪里合适。”韩铭说道:“武帝已出定原关,此时进了魏国旧地,我们就去博浪沙等他,那里地势险要,只有一条谷道通行,即便他有千军万马,也无法展开,而且树林茂密,我们也好撤离,只是这武帝也是多疑之人,未必就在中央。”项云说道:“舅父也曾与我说过,即便不能成功,也能让天下这潭死水泛起波澜。”韩铭点头道:“还是师叔有格局,韩铭受教了。”二人一同往博浪沙赶去。
二人脚程很快,两三日就到了博浪沙,选了一处最险要之地埋伏,身后是崇山峻岭,树林茂密,出了树林,就是平原旷野,任其驰骋。二人预先留下马匹和食物,藏在树林的边缘,不管结果如何,方便第一时间撤离。
二人又等了几日,还没见到武帝的车马迹象,项云把玩着身旁的铁锤,说道:“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走其他地方,还有,就这铁锤,只有一个,万一扔错了,就难有机会了。”韩铭说道:“就这一个铁锤,我是也废了不少功夫的,如今天下禁止铁器铜器,抓了杀头,谁敢私藏,还有啊,一击出去,我们立刻离开,这次刺杀,目的不是要杀了武帝,只为激起天下人反抗暴政的血性。”项云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还是在想那棵寒梅下翩翩起舞的身影。
到了夜晚,天色暗淡下来,二人脚下的山石有些震动,隐约听到了马蹄声,韩铭拍了一下项云,说道:“别发呆了,该来了。”此时二人看到,有一队骑兵在前开路,后面跟随着几辆马车,缓缓而行,马车后有一个骑兵,背负着大成的王旗。看到王旗,项云来了精神,对着韩铭问道:“韩兄,你觉得武帝会在哪辆车上。”韩铭仔细观察了一番,回答说:“前两日你还说过,武帝性格多疑,这队车马,虽然带着他的王旗,但数量不多,武帝此人一统天下,自诩天下帝王第一,最爱场面,听说携带的宫女妃子都几百人,如何会这么少车马,必然是来探路的,这博浪沙是他必经之地,地势险要,他也定然会小心谨慎。”项云点点头,说道:“韩兄,说的对,那我们再等等。”果然这个车队浩浩荡荡过去,半个时辰之后又回来了。项云有些着急,问道:“下次该是真的了吧。”韩铭回答:“未必,且再看看吧。”
果然,这些骑兵并未直接离去,反而下马四处搜寻,还好,他们二人藏身的地方很高,那些搜寻的骑兵并未发现。最近的几个搜寻的骑兵距离他们只有不足百步,一人向领头的骑兵说道:“回报百夫长,并没有发现有贼人踪影。”领头那人说道:“那就撤吧,你们准备好,我去回复丞相大人。”项云咬牙切齿,低声说道:“原来是李斯这个败类,身为魏人,谋害自己师兄韩非,还献计武帝,水淹大梁城,杀死不知多少同胞,荀子大善之人,如何就收了他这个卖主求荣的徒弟。”韩铭叹了口气,回答说:“也不止他李斯一人,商鞅,魏冉,范雎,哪个是他成国人,也就只有那杀神白起了,只怪天下诸侯只用宗室子弟,不识人才啊。”项云小声说道:“宗室之人才能齐心,平民百姓不过为了升官发财罢了。”韩铭虽然有些生气,但也不再理睬项云。
这队车马离去两个时辰后,大队车马浩浩荡荡进了博浪沙,一眼都看不到尽头,黑压压的一片。项云感叹道:“这马车都要几百辆,骑兵有数万人,装备精良,光这气势都足以席卷天下了,我祖父输的不冤啊。”韩铭有些无语,说道:“你怎么还缅怀起来了,干大事要紧,你看远处,那有十几辆马车,比其他的都要大很多,而且都是八匹马拉车,有帝王之相,武帝肯定就在其中一辆车上。”项云白了一眼韩铭,说道:“我以为你这兵绝谷的高足能有什么见解,你说的我也知道,但这有十几辆车,到底是哪辆啊。”韩铭摇摇头,说道:“每辆车旁都跟随一样数量的宦官和宫女,而且布帷严密,丝毫看不出破绽,只能看天意了。”
等车队到了自己面前,项云大吼一声,扔下了大铁锤,正好砸中了中间的那辆马车,谁知里面坐着的是个宦官,项云一看错了,立刻提起玄虎霸王枪,要往山谷冲去,韩铭大喊:“我们快撤,错了就是天意。”项云不听,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成军队也是训练有素,遇到这样的状况,立刻结成阵型,盾牌护卫着十几辆马车,韩铭大喊:“他们都不知道武帝在哪辆车上,你下去就是送死,快走。”
骑兵的弓箭已经飞了上来,遮天蔽月,项云没办法继续冲下去,只能提起长枪抵挡,韩铭也拔出长剑,弓箭密集,二人只能边退边抵挡弓箭,已经有不少士兵争先恐后的冲了上来,韩铭大喊:“不要恋战,快撤,不然就要被包围了。”项云放弃刺杀,转身跟着韩铭向树林逃去,此时几支羽箭朝项云飞来,韩铭挥箭帮项云抵挡,但有一支射中了他的手臂,项云看韩铭已经受伤,都是因为自己的鲁莽,完全放弃了搏杀,背起韩铭,消失在了树林。
二人早就熟悉了树林的地形路线,很快就跑到了藏有马匹的地方,骑上马,消失在旷野之中,此时追兵才到,根本找不到他二人的一丝踪迹。
武帝本来正在享受妃子的柔情,这一个铁锤,吓得他从龙床上掉了下来,东巡也不敢了,下令立即通过博浪沙,在邯郸修整。
雅沁还在赶路,明月和星光帮她照亮前行,已经能够看到平川县,她却不知道,与自己在朱颜洞遇险的那个少年,做了一件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