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太子殿下如同听见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认真地看着卫辞青片刻,索性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都推到了一边,一本正经道:“反正如今老师也是独自用膳,不如同孤一同大醉一场如何?”
“太子殿下以为这样,便能让自己少输一局?”卫辞青淡淡答。
太子殿下:……
确实也到了晚膳时分,卫辞青有厌食症,如今这些日子情绪不高自然是没什么用膳的冲动,便同太子殿下一同在房顶饮酒。
“孤倒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老师会有这样说的为情所困,为一个姑娘而如此苦恼的模样,当真是命数不定,神仙难料啊!”
太子殿下支着手肘靠在屋顶上,拿起酒壶昂头喝了一口,瞧着无尽的夜空感叹道。
“为情所困?”卫辞青昂头畅饮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他其实一向少饮酒,只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还不是为情所困是什么?因为自己不明白不懂,便不敢去同那姑娘见一面,视为逃避。为了一个姑娘逃避,这还不是为情所困,老师莫不是想说,只是自己没想明白?”太子殿下说着,偏头看了看身边卫辞青的反应,见他没说话,随即又道:“可这世上的事情,有几桩是能够出乎老师意料的?又有几桩是老师都想不明白的?上位者为之苦恼猜度,绝对理智清醒者为之失了克制,可不就是为情所困?”
卫辞青没说话,像是在沉思。
太子殿下也只能摇了摇头,看着无尽夜空之中悬挂的那一轮弯月:“孤还是记得那一年,老师为了能够帮孤早日成为储君,布一场整整一年的局,最后不惜以身入局,来换得孤与老师想要的局面。那一次老师受伤真重啊,整个背几乎全是刀伤,胸膛之中了好几箭,甚至还中了毒,孤和行之朔风只是光光瞧着,都觉得残忍心疼得不行,实在是不忍心再看。那伤重得整个太医院所有十二位太医三日三夜都未曾合过眼,联合会诊三天三夜才面前将老师的性命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而孤记得很清楚,那次老师醒了第一眼,什么都没问,只是极致冷静地同孤说了一句,‘成了’。那时候老师浑身是伤,其中痛疼不用孤说。可老师就好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当时孤就问了老师。老师的回答是,‘一场大了一些的赌罢了,无需多说’。那冷静理智得像是神。可谁知,孤竟然当真还有看见老师为情所困,怅惘迷茫的时候。”
“这世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卫辞青饮了一口酒,随即才道:“可她,于我而言是这世间最没有线索的悬案。”
说着,卫辞青随即又问:“在这世上,最为长久的关系难道不是利益?”
“是。”太子殿下答,“可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关系都能用利益衡量的。总有一些事情是例外,就如同花颜……不,应该是朱颜姑娘,对于老师来说,是最大也是唯一的例外。”
“她想要什么,本相给什么,作为回报,她也将本相所要的一切奉上。这难道不是世上最稳固,最长久的关系?”卫辞青难得犯了难,胸膛之中充斥着烦躁:“从前卫承泽说爱母亲,说喜欢母亲,说得那样的天花乱坠,句句不离爱,句句都是真心。最后还不是依旧判若两人?倘若情爱能长久,倘若情爱能十年如一日,母亲又怎么会变成那样?为何一定要是爱?何为爱?”
卫辞青不懂,更是不解,在他的逻辑思维之中,需要排除所有主观因素和情爱这种极易产生干扰的因素。
倘若不是花颜,他想要看透一个人,想要算计一个人只需一眼。
就如同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便能轻易看出她表面上的温柔娇弱和骨子里的傲气和坚韧。是似水般的坚韧兼容,却又不会失去自己。但想要掌控她再简单不过,只需要利用她的家人,便能将她严严实实地掌控在手心。
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卫辞青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那柔弱女子的心中所想,因为干扰太大。
“老师从小经历的,远非寻常人能够经历,甚至可能是绝大部分的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遇见的悲惨际遇。没经历过情爱,从小也没拥有过爱,老师自然不理解。”
太子殿下抿了抿唇,像是思索了片刻,组织好了措辞又道:“方才老师问孤,如何是爱,老师想同朱颜姑娘长久,这不就是么?”
像是有些什么突然从卫辞青的脑海之中闪现,可是还没等他抓住想明白,便又消失了。
胸膛中充斥着的烦躁似乎舒缓了几分,卫辞青没再说话,只是同太子殿下喝闷酒。
房顶之下,行之和朔风也喝上了。
朔风昂头猛灌了一大口酒,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过了两年三个月,我终于又喝上酒了!我想这口可太久了。可惜公子说喝酒容易坏事,自己不怎么喝酒,我们也连带着不能多喝,当真是可惜了府中藏了这么多年的好酒。”
“得了吧你,你小子低声些,要不是这些日子姑娘同公子闹脾气,你想喝酒?想到下辈子吧!现在有酒喝都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你还是能多喝一口是一口,说不定下一次就得等到公子和姑娘的喜宴了。”行之瞪了他一眼,抱着手里的酒壶爱不释手,他们其实也不是嗜酒之人,只是这苍梧苑从前就是老夫人和公子生活的院子。
老夫人当年在魅香楼之中时,就学得一身的技艺,那一手酿酒的手艺更是没人能比,之后进了丞相府之中,便在苍梧苑中埋了几十坛酿好的酒,说是要留着等公子风风光光成亲,娶正妻的时候拿出来喝。公子从前从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一日,每回有大喜事儿便会挖出一坛来同他们一起不醉不归。
老夫人酿的酒,实在是太过香醇了,他们俩不是嗜酒之人,都被勾得起了酒瘾。
“还喜宴呢,你没瞧见这些日子姑娘和公子两人吵架了,都足足十几日没见上一面了,更是话都没说上一句,按照这个速度,公子猴年马月才能将姑娘名正言顺地娶回府里?”朔风没好气地回答,喝一口酒唉声叹气一下,想着自己今天喝了,恐怕又要过好几年才能喝,顿时便心疼又爱不释手地抱紧了手里的酒坛。
“你傻呀,公子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姑娘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公子我也就不说了,你我跟着公子这么多年也都清楚,但姑娘你别看姑娘表面温柔和谁都相处的来,但骨子里的那股劲儿,她若是一倔起来钻了牛角尖,那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个时候你还等着光靠公子那个闷葫芦,再等十年都不一定能娶上媳妇儿。”行之压低了声音和朔风说道,瞧着公子如今在和太子殿下说话,想来应该是注意不到他们俩的,所以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行之说的,朔风自然都明白,只是他自觉脑子笨,有些无奈地叹气道:“这谁不知道啊!可你我都是心思蠢笨的粗人,这情爱这方面还说不定比不上公子呢,就算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啊?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那你说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要是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行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思蠢笨的是你,我还是比你聪明一些的。不就是来当一回红娘嘛,不试试你怎么知道?现在公子和姑娘小半个月没见面了,话也没说上一句,不管怎么说好歹让两个人先见了面说上了话,一切才有别的可能吧?”
“好好好,你说,你光知道说这些大道理,你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只有公子倔起来,姑娘倔起来,这两个人哪个是我们能劝得动的?”朔风毫无头绪地道。
“你靠过来,我仔细和你说,这事儿还需要太子殿下的帮忙。”行之看了看头顶上,确认房顶上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他们,才靠近了朔风悄咪咪地筹谋:“有一句话叫酒后吐真言,你听说过吧?”
“这谁没听说过,你瞧不起谁呢?”朔风不服地反问:“可是这跟我们要撮合公子姑娘有什么关系?”
朔风一句话直接把行之气的一巴掌就拍了上去,行之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说你真的怪不得天天被公子骂,你也是该的。我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聪明。首先公子和姑娘闹矛盾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公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有该说的话又没有说?”
朔风一听顿觉很有道理,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点头。
“那些该说的话是因为公子说不出来,至少公子在清醒状态下说出来,对吧?但假如公子不清醒呢?”行之问着,结果问完,一抬头看见朔风还是半梦半醒地看着自己,气得他索性直接说了:“众所周知,公子不喜喝酒,喝的少了便导致公子的酒量不算太好,至少应该是比太子殿下差些。确实公子在清醒状态下必定不会前去,那我们索性把公子灌醉了,倒也不用灌得烂醉,只需灌得不那么清醒就好。然后你现在先去姑娘的院子里,就说公子吩咐今夜忙完公务会前去还请姑娘为公子准备一盏醒酒汤,虽然姑娘有可能不搭理,但李某某和桑桑肯定是乐见其成地帮姑娘准备好。到时候你我再把公子往姑娘的院子里一送,一切是不是就水到渠成?”
朔风越听越有道理,摸着后脑勺笑了起来:“你小子可以啊……还能想出这种招儿……之后我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你可记得要帮我出主意。”
“得得得,别贫了,还不快去姑娘的院子里传话,若等姑娘睡着了那可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行之一说完便发现朔风已经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早已经跑了出去,那速度实在令人震惊,他摇了摇头感叹一句:“这小子虽然蠢笨,但这身手也实在是没得说。”
花颜的院子此刻还亮着灯,她窝在榻上看着书。
李嬷嬷恰好煮了安胎药送来:“姑娘安胎药熬好了,姑娘想必也乏了,不如喝了安胎药再去歇息吧?”
花颜从李嬷嬷的手里接过安胎药,也是没有犹豫地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即看向李嬷嬷说:“嬷嬷不用担心,方才才用了晚膳,若是这个时候就去睡,岂不当真成了吃了睡睡了吃了?我现下还不算太困,只是这书怎么都看不下去,你们陪我说说话吧。”
李嬷嬷和桑桑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各自搬了凳子过来坐在美人榻的旁边陪她说话。
李嬷嬷和桑桑对视一眼,桑桑试探着说:“听说今日太子殿下来了,拉着公子下了一天的棋,这个时候正在府里喝酒呢,也不知道公子会不会过来。”
李嬷嬷瞧着花颜神色没什么变化,轻声解释:“公子不是嗜酒之人,只是从前有喜事的时候才会同行之侍卫和朔风侍卫他们喝上几杯。今日怕是太子殿下在,不好拒绝。可要奴婢去熬一碗醒酒汤为姑娘送过去?”
花颜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不知道是不甘更多还是伤心更多?还是讨厌更多,但也明白李嬷嬷和桑桑都是担心她,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两人笑了笑:“我有些想吃山楂糕了,帮我取些来吧。”
见花颜并没有回答,李嬷嬷和桑桑自然都明白她是暂时不想提起,也不好多说,索性便帮她去取吃食去了。
花颜原本也不是很饿也不是很馋,说那一句想吃山楂糕了也只不过是想要转移话题,并不想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等李嬷嬷和桑桑回来的时候,竟是一人提了个三层大食盒回来,瞧着里面的东西就不少。
“姑娘,快瞧瞧我们在膳房都发现了些什么?”李嬷嬷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放在花颜的面前。
桑桑则在一旁解释:“不仅有山楂膏,枣泥山药膏,还有冰糖葫芦条头糕,梨膏糖,那坊间的吃食全都有呢。姐姐是不是也很好奇为何一向古板的膳房,怎么会做了这么多坊间的小零嘴?姐姐好奇,桑桑和李嬷嬷也好奇,便问了膳房里的人才知道。是行之侍卫下午的时候去城里买回来的。”
“不止呢,听说行之侍卫更是将那坊间零嘴做的最好的老板都请回来,说是日后不管姑娘想要吃什么,随时想吃便随时吩咐他去做,而且专门只为姑娘做。”李嬷嬷补充道。
桑桑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我们问了好几遍,他们都说是行之侍卫,桑桑想着那行之侍卫自然是没有道理这样去做的,肯定是公子吩咐的。”
李嬷嬷也将手中的山楂糕端到了花颜的面前:“可见公子虽然不来,但心里还是无时无刻地挂念着姑娘的。”
花颜瞧着李嬷嬷和桑桑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无奈。
恐怕在他们心里,都只觉得她和公子是在闹脾气,只要一个人低头就好了。
可花颜心里清楚,此事不是有人低头就可以的,她和公子之间隔了许多事情,若是这些事情不能一桩桩解开,就算低头又能有何用呢。
三个人正说着话,朔风便到了门外,敲了敲房门:“朔风见过姑娘,姑娘可休息了?”
“并未,不知朔风侍卫前来可有什么事情?”花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房门,突然有些无措。
桑桑便起身前去给朔风开门,一开门就瞧见朔风微红着脸颊站在门外,桑桑仔细凑近朔风身边闻了闻:“你喝酒啦?”
其实方才和行之喝的那两口酒对于朔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桑桑凑过来的一瞬间,朔风那张脸一瞬间爆红,整个人站在门口站的笔直,丝毫不敢动弹一分,这好像他现在不是在禀报消息,而是在被大公子训话。
“就…就喝了两口,不多,绝对只有两口。”朔风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上桑桑那双大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比他杀人的时候还要紧张。
桑桑的手在鼻尖扇了扇,眼里是不掩饰的嫌弃:“那你先站在门口吧,你身上一身酒味,我怕你熏着姐姐。”
朔风连连点头连连说好。
“不知朔风侍卫半夜前来可有何要事?”花颜问。
“也不是什么要事…”朔风也不知道是喝酒喝醉了,还是被桑桑那双大眼睛看醉了,差点把真心话脱口而出。
幸好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了,忙又摆手解释道:“不不…是是要事是要事。公子今日被太子殿下拉着喝酒,应该是要不醉不归的。所以公子吩咐属下前来禀报姑娘,说是让姑娘莫要那么早歇下,替他备一盏醒酒汤,等太子殿下走了,公子便来。”
一听说公子要来,还没等花颜说话呢,桑桑和李嬷嬷立马满口答应,巧就巧在朔风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了,一看见桑桑和李嬷嬷答应立马转头就跑,完全没给花颜拒绝的机会。
“嬷嬷…桑桑…”花颜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两个兴奋的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在两人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桑桑立马朝花颜行了个礼:“姐姐不用担心,桑桑的醒酒汤熬得最好了,桑桑这就去帮姐姐熬醒酒汤。”
说完没给花颜说话的机会,桑桑转头就跑,那模样和朔风刚才有得一拼。
“嬷嬷…你看她…”花颜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她哪里会不知道桑桑桑和李嬷嬷是想要帮她,可只是有些事情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好,都没有想明白,又如何能够……
李嬷嬷笑着走上前来,轻拍了拍花颜的手,安抚道:“像姑娘这样聪慧通透的人,自然是明白有些事情光逃避是没有用的。姑娘如今不见公子,确实能够一日不见,两日不见,十日不见,乃至一个月也不见,可躲得过一时又躲得过一世吗?该见总是要见的,该说明白的事情也自然是要说明白的。有些事情说明白了,不管是好是坏,才不会让人胡思乱想,再生事端不是么?如果逃避有用的话,姑娘这几日又怎么会难过呢?”
“嬷嬷……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花颜现在只觉得自己语言有些匮乏和无力,红唇一张一合也只说出了这一句。
李嬷嬷将花颜抱进怀里,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小孩子又像是在给她底气,“这些日子虽然姑娘不说,但连桑桑那样心大的小丫头都能看出姑娘不开心,甚至有时候都能看见姑娘暗自垂泪,奴婢自认比桑桑心细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姑娘伤心,左不过就是因为对公子有情意。既然姑娘对公子是有情的,那自然就应该要搞明白公子的态度,其实情爱这些事情,奴婢也不一定能够帮得上姑娘什么忙。但有些话若是有人说出来,也有可能能够改变些什么。”
李嬷嬷说着,语气实在温柔,像极了对待自己亲生的女儿,她顿了顿才道:“姑娘可见过大公子幼时是何模样么?”
花颜有些茫然的摇头,她虽然听公子在病中跟她说过一些从前经历了些什么,但她那时还未出生自然是没见过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奴婢进丞相府进的早,虽说不至于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但也是见过公子小时候的。奴婢进丞相府是在二十年前,那个时候大公子才八岁,老夫人已经疯了。卫老太师又娶了如今的卫老夫人,生下了二公子。那个时候卫老夫人已经掌管府中中馈,她手段雷厉风行,完全不同于如今所谓的菩萨心肠,府中没有下人敢忤逆她。卫老太师不重视大公子和老夫人,卫老夫人和二公子又更是仇视大公子,整个丞相府没有一个人是看得起大公子的。加上老夫人已经疯疯癫癫,大公子在府中几乎就是日日被欺凌被虐待,后来发生了大火。那场事故想必姑娘也知道,卫老太师一心认为是大公子杀了老夫人,觉得他实在是心地狠毒竟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下得了手,便想要将他斩草除根,卫老太师那一刀正好砍在大公子的后腰处,根据后来赶来的太医说,若是再深一分都不可能救过来了。”李嬷嬷说着,又道:
“后来大公子成了丞相,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卫老夫人和二公子报仇,奴婢便觉得在大公子那张冰冷凉薄的外表下面还藏着极为少见的。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大公子能够是今日的地步已然是实在难得。可从小到大没有人给过大公子爱,父爱母爱,什么都没有。唯一有可能爱大公子的,却早早就疯了。他从小就没见过爱,又如何能够理解爱是什么东西呢?但以姑娘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懂,在这个世间有些时候言语是苍白的是无力的,有无数的真心都潜藏在言语之下的行为之中。可总有很多人只注意言语,却忽略了行为。奴婢看着姑娘难受,自己心里也难受。但这世间有很多事,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奴婢不得不再同姑娘啰嗦一句,有些时候光听是没有用的,有些东西是要用真心才能感受到的。”
花颜听见这番话,就好像内心深处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一点一点的剖析开来,被一点一点地摆到了她的眼前,让她不得不正视起来。
她靠在李嬷嬷的怀中,沉默了许久才道:“嬷嬷不用担心,花颜应该能够解决好的。”
“好。”李嬷嬷安慰着花颜,随机又将碳盆里的炭火重新换成了新的,将那些吃食也摆放到了花颜的面前,怕她饿,笑着道:“奴婢去看看桑桑的醒酒汤熬的如何,姑娘便在房中等着公子前来。”
另外一边,朔风这个时候赶回了苍梧苑,还没有重新抱上酒坛子,就瞧着太子殿下和公子就从屋顶上飞身而下。
朔风整个人都裂开了,他似乎又错着过了一个喝酒的好时机,这个时候错过了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朔风你小子愣着干啥呢,快过了扶人啊!”行之招呼着朔风过来,便同太子殿下说着话:“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摇着手里的折扇甚是慵懒,明明喝了差不多的酒,甚至比卫辞青喝的要更多,但太子殿下看起来与寻常无异,勾唇笑着道:“举手之劳,孤是担心这样下去,老师迟早上朝都要走神,赶紧赶紧赶紧给人送过去。”
行之连忙应了,先是让朔风将太子殿下送回了东宫,自己则是扶着公子去了花颜的院子。
卫辞青此时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还残存了些许的神志,看着行之,扶着自己的方向似乎不是卧房,“要去何处?”
行之以为自家公子彻底醉了,谁知还能说出两句话来,一时被问的有些心慌,索性胡诌道:“回公子,早些时候桑桑过来传的话,说是姑娘为你煮了醒酒汤,请您过去喝。”
“她才不会给本相煮…”卫辞青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像是彻底没了清醒,整个人都依靠在行之身上,闭上了眼眸。
行之扶着卫辞青进花颜的院子时,正好撞见桑桑和李嬷嬷带着醒酒汤回来,几个人先是合力将大公子搬进了房间之中。
桑桑正想将手里熬好的醒酒汤放在桌上,谁知还是行之长了个心眼儿,问了桑桑一句:“你这醒酒汤效力可好?”
桑桑性格本就单纯,一听行之之话,还以为她在怀疑自己的能力,忙解释道:“醒酒汤是我娘教的,我爹就爱喝酒,我娘一直给他熬醒酒汤熬的是最好的,只要喝一盏下去,至少能够清醒一半。”
“清醒一半??不行不行,那不行。”行之一听,连忙将那碗行之汤端了过来,倒了一半的醒酒汤出去又兑了一半的茶进去,做完这一切才让桑桑端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熬的…”桑桑有些不理解。
行之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跟她解释太多,索性道:“你若是想让姑娘和公子早些和好,就听我的。”
桑桑一天能够让姑娘和公子早些和好,也就不同行之再说了,按照他的话去做。
放完醒酒汤之后,李嬷嬷和桑桑还有行之三个人,极为有默契地退出了房间守在院子中,给两个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花颜坐在美人榻上,看着靠在床头的大公子,许久没有动静。
她实在是很难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就像是没了线的风筝一样靠在床榻那边,双眸紧闭,五官依旧俊秀,只是眉头下意识的皱着,像是有些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
花颜就那样看着他,整个房间中都透着一股难言的宁静和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宁静和谐的场面已经是化验很久没有过的了。
自从那一日不欢而散之后,卫辞青便像疯了一样,不让她踏出丞相府一步,甚至变本加厉地不让她踏出这个院子一步,就好像她只是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一样,没有他的允许,花颜便不得自由。
但花颜不可否认的是,李嬷嬷说的是对的,大公子同她说的那些话,无论花颜什么时候想起,不论她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多么的平静宁和,一想起,花颜便会控制不住的心痛。
“她才不会…”
“她才不会…”
花颜看着看着,便发现大公子虽晕睡在床榻上,但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小声地说着些什么。
花颜抿了抿唇,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她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波澜,她才走了过去在大公子的床塌边坐下。
她一坐下,浑身的酒气熏得她有些下意识地拧眉,但看着面前的人许久,她依旧有些狠不下心。
她又靠近了些,才勉强能够听清楚大公子最终说了些什么——
“她才不会…”
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话,花颜有些不明白,谁不会?
瞧着他那醉醺醺的样子,花颜正要起身,谁知道花颜还没起来,那酒鬼的手便已经搭上了她的柔荑,嘴里念念有词的内容也立马换了——
“她只想离开我……她只想离开我……”
“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让她离开我一步!”
花颜听到此处,多少也听出了些门道,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公子,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把她当棋子戏弄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把她当金丝雀,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个独立的人。
说什么她要离开,难道不是她逼着她离开的吗?
花颜越想越气,索性甩开了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大手,走到了桌边端起那杯醒酒汤,站在床榻边看了他片刻,索性将那碗汤硬生生给他灌下去了,一点都没有从前的温柔。
喝了醒酒汤之后,那人看着倒是安静了不少,至少嘴里不念叨着胡话了,花颜又撑着身子走到了水盆边。
好在李嬷嬷和桑桑出去之前,已经将一些事情都准备好了,干净的巾子也给她拧得半干放在一边。
花颜拿了巾子,有些笨重地走到了床榻边,坐在他身边,看着这醉醺醺的醉鬼,花颜实在是忍了忍想要咬他的冲动,才捏着手里的巾子一点一点地给他擦脸。
谁知,那巾子在碰上他额头的一瞬间,卫辞青的大掌一把就抓住了花颜的手腕,刚才还昏睡着的人也突然真睁开了眼睛,那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花颜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也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半是躲闪半是无奈和任由他看着。
那主要是她这个姿势实在是有点累,卫辞青又久久不说话,花颜体力有些支撑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用了狠劲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掌中缩了回来,还有些忍不住地刮了他一眼,小声吐槽:“怎么一点都不顾及孕妇……粗鲁。”
花颜实在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够用粗鲁两个字骂他。
正在花颜揉着手腕的时候,未磁性的大涨有一把握住了她另一只柔荑,那双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花颜无奈看回去,却发现大公子的凤眸中完全不同平日的深邃漆冷,反而写满了执拗。
花颜寻思着实在不行,她先开口也行,就是别这么吊着,难受的很。
正在花颜打算开口的时候,大公子猩红的薄唇掀了掀:“我不许你走。”
他的凤眸带着极致的偏执,一动不动地盯着花颜,就像是生怕一眨眼花颜就会消失。
花颜对上他的眼眸许久,才终于说出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把她当做棋子,却有这样不舍得让她离开?
倘若从前那些情意都是真的,他又为何要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为什么?
花颜只想问一个为什么。
花颜方才不说话是以为大公子醒了,谁知刚才对上他的眼眸才知道,哪里醒了根本就是半点都不清醒。
“反正我不让你走。”卫辞青执拗地说着,甚至不断地重复着,想要让花颜知道他这一句话的严肃性。
“为什么。”花颜直勾勾地问,她只想要一个答案。看着大公子只是重复着自己的话并没有回答,她也带上了几分气:“你不说,我这就走。”
说着,花颜正要撑着床榻起身,刚刚想要动作,便被人拉进了怀里,不过好在她也是故意想要吓吓他,并没有真的要起身,所以并不至于摔在床榻上。
大公子抱着她,埋首在她的肩颈间。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花颜的肌肤上,惹出一片绯红,让她下意识地轻颤。
花颜偏了偏头看向他问:“为什么我不能走?”
“我只有你了,颜儿。”卫辞青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的耳旁传来,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薄唇不停地在她肌肤上摩挲。
将花颜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等花颜说话,卫辞青又像是不够,继续埋首在她肩颈上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用力:“母亲走的时候,我忍痛放她走。颜儿,我只剩下你了。你走了,我又是孑然一身了。”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就好像平白滋生了一股电流,从花颜的耳边一直散布到了全身,让她整个耳廓都一片酥麻。
明明大公子说话的声音也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有跟他相拥的花颜能够听得清楚,可花颜却觉得他这几句话,让她振聋发聩。
花颜没想到能够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她有些艰难地开口:“公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有行之侍卫,有朔风侍卫,也有这么苍梧苑中的小厮下人,他们都是真心待公子的。公子怎会是一个人?”
“他们不一样…颜儿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卫辞青抱着花颜不肯撒开,像是生怕一撒开花颜就跑了。
醉了之后的他,像是一个得不到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不停地在花颜的耳边重复着自己的话。
“为什么不一样?他们待公子也很好,为什么我不一样?”花颜闷闷地问。
大公子身上的冷竹香混合着酒气,反而显得酒气越发冰冷醉人,花颜现在脑子里已经有些不能思考,顺着他的话问。
“因为…因为…”卫辞青说了好几遍,重复了好几遍因为,可就是没有说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花颜多少是有些失望的,抿了抿唇,也知道现在自己面对这个醉醺醺的人,多少应该也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索性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嗅着他身上冰冷醉人的气息。
许是花颜有些醉了,又许是没了清醒的大公子重复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自己想要说的答案。
片刻之后,花颜突然听见耳边传来温热酥麻的触感:“因为…我想跟颜儿长久,想跟颜儿过一辈子。”
花颜一时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全都涌了出来,她又想起了大公子从前和她说的话,明明是会说好听话的,也是明明能好好说话的,为什么偏偏要说那样伤人的话…
大公子明明知道,以她的性子,只要他好好地解释,只要他说一句不是,她怎么可能会去相信二公子的话。
可他偏偏就是不说,他口口声声说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可真的狠起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扎扎实实往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戳。
为什么一定要不清醒的时候,才能好好同她说话?
花颜越想越气,开心之余又觉得委屈,他不知道孕妇不能生气的吗?
铁了心的气她对吗?
越想越气,花颜直接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狠用了些力气,好歹发泄了些情绪才松开他。
红着眼眸瞪着他:“让你一点都不照顾孕妇!活该你就是!”
“不许离开。”卫辞青没有半分生气,像是任由她胡来,甚至眼尾染红,满眼病态偏执地盯着她的时候,让花颜生出几分他恨不得自己再咬几口的错觉。
卫辞青直勾勾地看着她:“想要你。”
花颜本还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之中,结果被卫辞青一句话吓得愣神……
她刚才好像是咬了他一口吧?没有挑逗他吧?
他这话说的,好像她方才是…吻了他一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