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邀」
游允明来闻香轩不过两三天的光景,杨烟却已经感慨出数个“好”了。
做事极其仔细认真,精益求精,的确带着提刑官的样子。
不仅将香料分门别类放好,细细碾成粉末,还按照医药功效分了类目,并照着书上记的香方学着调配药香了。
“阿嫣……”一不留神还会叫错名字,他只听父亲这么称呼过当年定州那个小女孩。
而她的父母和老师都叫她的乳名“囡囡”。
“不,小兄弟。”游允明连忙改口,“你可知做仵作,对什么气味最敏锐?”
他手中捣着药考问杨烟。
“什么?”杨烟正在一旁鼓捣彩戏道具,刚刚做了个拇指大小却一按会变长的小棒子。
“毒药。”游允明慢吞吞说。
“嘿!”杨烟又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连忙蹭了过来,“游大哥细细说说。”
“砒霜、草乌头、萌蔓藤、断肠草、西域的曼陀罗……气味皆不同。”
游允明细道:“砒霜无色无味,加热则会散发蒜臭,断肠草呢,极臭,曼陀罗花却很香……许多毒草能入药救命,但也能杀人于无形。”
他陆续给杨烟介绍了数种毒花毒草以及用这些毒物炼制的毒药。
“不仅可以做毒药、毒酒,还可以做毒武器。”
游允明将自己从书上和跟父亲学来的知识倾囊相授,杨烟则边听边拿小本本认真地记。
于她而言,又打开一扇崭新的大门。
万物相生相克,有药便有毒,宛如太极两仪,泾渭分明又互为衍化,不止不休。
二人正聊着,就听有人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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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个着着墨绿绸衫的小厮,一开口嗓音却又细又尖,杨烟一听就知是个小黄门太监。
凡事沾到深宫,那指定没好事。
杨烟立刻打起精神,向乔装打扮的小黄门作揖:“这位小官人,有何贵干?”
“咱们主子今儿个在山海楼设宴,请幻戏师沉烟道长去表演助兴。”
小黄门道,说着手一挥,后边便跟来另一人,手上端了个红漆盘子。
小黄门揭了蒙着的绸布:“这是酬谢。”
白花花的好几排银锭。
可杨烟现在不缺钱了,自然只更会警醒。
拿银子砸人,更是指定没有好事。
杨烟摇了摇头,低头作了一揖:“还不知您家主子是哪位菩萨?”
“定是皇室贵胄,说出来吓死你!既给台阶了,你就下了得了,别给脸不要脸的。”
小黄门不搭理她的问话,只眉毛一拧: “请吧,道长——”
故意把“道长”二字声音拉得很长。
“小官人,是杨烟,杨烟,沉烟道长还俗了。”
杨烟瞧瞧自己一身书生轻衫,终于知道坑在这儿呢,连忙躬身笑道。
“管你是什么,走吧。”小黄门语气越来越冲。
“可不知主子是谁,我没法子特别准备不是?若是娘娘,那得带点香露,若是王侯,就得备点儿新奇的。”
杨烟又道:“到时候冲撞了贵人的眼,我受罚倒没什么,再连累小官人落个没好好交代的罪名,究竟也不太道义。”
“咳咳!”小黄门清了清嗓子,笑了。
他来之前就被交代过,这小幻戏师为人狡诈,自然也是有备而来。
这才从袖中抽出一张请帖,帖上落款却是写着“晏思兰”。
是以晏思兰的名义邀她的。
或许晏思兰也在场,又或许她有什么危险?
这回杨烟几乎没有不去的理由,她自觉欠晏思兰人情,便是有陷阱也得往下跳。
她连忙乐呵呵地捧了银子交给游允明。
谁跟银子过不去啊?
小黄门瞧她那没见过银子的谄媚样子,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对呀,您家主子这么小气?赏人银子只赏半盘子,另一半呢?”
杨烟忽道,给小黄门吓得浑身一激灵。
“胡说什么!当心撕烂你的嘴!”
杨烟便笑了,朝小黄门躬了躬身:“开玩笑呢,那您容我收拾下道具什么的,这就过来。”
小黄门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没了言语。
游允明却扯住了杨烟的衣裳:“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儿去!”
杨烟拿手拂了拂两边袖子:“我就去山海楼吃个饭,一会儿就回了,你跟去干嘛,蹭饭啊?”
“我……不放心。”游允明道。
杨烟叹了口气,寻思还是一个人多自在啊,多招一个就多一个束缚。
可见游允明是真心担忧,她只能再交代下: “别担心,游大哥没事就先回庙里读书吧,银子随便拿些走啊。”
游允明却没应她,只向小黄门一本正经道:“你们可不能对她怎么着,私下拘禁或殴打的,都要依律处置。”
小黄门撇了撇嘴:“什么玩意儿……”
杨烟拍了拍游允明的肩膀,小声道:“别跟他谈律法,对牛弹琴。”
“什么玩意儿?!”
小黄门耳朵尖听见了,立刻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您可能不明白,这位小官人。”杨烟向前一步对小黄门道,“它就……不是玩意儿!”
小黄门气到眼斜鼻歪,抬手要打。
杨烟却迅速跑了开:“您要是动手我可就不去了,看你家主人会罚谁!”
她向游允明摆了摆手:“游大哥,你快走吧!”
“我在这儿等你。”游允明坚持。
“好好好。”杨烟没得办法,点了点头进了房间。
——
楚辞到闻香轩时恰巧见游允明从闻香轩关门出来,远远跟上一辆马车。
游允明还是不放心,悄悄跟了过去,楚辞自然也跟了过去。
可游允明还没走几步就突被人打了下后脖颈,顿时眼前一黑。
楚辞却是跃着走房顶,身形速度极快,一路跟到了山海楼。
杨烟刚被引进二楼雅间,身后的门便迅速关上了。
楚辞已飞身上了楼顶,一间间掀着瓦片查看。
终于在掀到一片瓦时,刚巧看到杨烟正跪在一个人脚下,而那人正抬着袖子抚着她的脸。
然而身后忽地传来数道风声,他迅速回身跃开,躲开一阵飞镖扫射,才拔剑四顾。
是……太子暗卫?
周遭能藏人的只有对面的楼阁,能大白天跟出来护卫的人数应该不多。
他能感受到黑黢黢楼阁中藏着的数只眼睛。
打起来也不是没有胜算,可——楚辞盘算着,他既在明,便绝不能和暗卫冲突。
否则,万一打死一个,皇后追问下来,韩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事也会变成天大的事。
他只得在房顶缓慢腾挪着退远,迅速跃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