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四周都是黑黢黢的。
    分明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昙昼却感觉浑身发寒，她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似乎也确实是这样，眼前连绵不绝的雪山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风雨天一阁。
    积雪很快堆了三尺，但是奇怪的是不论雪怎么下，都好像有一个界限一样。头顶日光闪闪灭灭。
    借着头顶暴雪，昙昼飞快穿越雪山，四处逡巡一圈却还是不见人影，她不敢高声喊叫怕引起雪崩，到处都是逼人砭肤的寒气。她睫毛之上落满积雪，后迅速随着日头融化。
    她的牙齿在打颤，哪怕她已经往身上加了好几件的衣服。就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本欲在石头之上坐着休息片刻，谁知本该静立不动的石头却向右倾斜，像是这个天地都被人翻转了过来，万物都在土崩瓦解。
    忽然，草木萌芽，万树千花。
    她看见战火蹉跎，庙宇残破。有人手执烟火，酱醋油盐。
    抬头，鸟雀翱翔于天。低头，蝼蚁蚍蜉撼树。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昙昼差点以为自己是还没有走出寒潭结界，可身上的寒冷又在告诉她，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连自己的剑都拔不出。
    她连自己的仇都报不了。
    可那又怎样？她有信心自己一定可以报仇雪恨，所有的一切只要她想就没有做不到的。
    前世是这样，今生也会是这样。
    见彻底走不出去，昙昼便干脆盘膝坐下，她静静望着面前一棵古树，不知岁月几何。
    远处有一道人影闪过，她起身向前几步，只见一个石洞之中一老者和一孩童正在对弈，昙昼饶有兴趣地站在旁边观望，忽然想起中域的一个故事叫做“观棋柯烂”。
    她失笑一声，都说修炼无岁月，一闭眼一睁眼便是百年光景。可总有人一辈子都在追求大道，宁可餐松啖柏也不觉可惜。
    但若是说他们浪费时间也不尽然，朝闻道夕可死，便是这个道理。人人都有喜欢的事，只要你觉得有意义就好，不必过多在意别人的目光。
    这时，老者开口了：“你看我这一步该如何下？”
    昙昼回神看去，见棋局半死半活，只差自己关键一步便能改变整个局势，于是她食指并着中指点在一个位置道：“此处，可化腐朽为神奇。”
    老者一看果真是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地动山摇，对面的孩童陡然之间消失不见，老者抬眸看着她道：“老朽这盘棋下了许久，如何也想不通最后是如何输的，结果你一招制敌，果真是妙人一个！难怪能到此处来。”
    “此处？”
    老者捋了捋胡须，“这是我的仙府。只是自从那一局棋后我便不再出去，后来沉迷到一种我也不知如今何年何月何地的地步。”
    昙昼闻言便回答了他的疑惑，“如今是乙亥年五月十八。至于您的洞府怕是已经陨落了，因为这里是仙人遗泽。”
    “仙人遗泽……仙人遗泽……哈哈哈哈好啊……是了。已经七万年了。”老者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昙昼听得不免有些震惊。
    “七万年，只下一盘棋？”
    “七万年，只下一盘棋。”
    昙昼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她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场景飞快变化，最后变成一线罅隙之中的谷地，沧海桑田在她眼前得到了切实的证明。
    “世有蜉蝣朝生暮死。夏蝉三年如一日只为一刻高歌。厚积而薄发。”老者静静抬头看着苍穹，天光印在他的眼中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你我有缘，我便将机缘赠予你罢。”
    两道刺目的光芒从虚空之中浮现，分别是“时”“间”二字。只见他抬袖一挥，那泛着金光的二字便被拍入她腰间佩剑之上。
    剑锋鲜红如血，昙昼指腹摩挲而过差点被这二字烫到，这就是破阵子那个卦师说的机缘？也不算太难。
    可是她还没庆幸多久。忽然面前的老者消失不见，紧接着后背就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她的动作也丝毫不慢，连忙一个空翻躲过。谁知一击不成老者并不打算放过她，陡然消失原地之后从她的四面八方同时攻来。
    这一下可谓是措手不及，就算她反应力再快也不可能头尾兼顾，她一个挂剑翻身，不过片刻就被重重一掌拍在心口之上。
    泛着金光的掌风如滚烫的烙铁让她浑身震颤，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你的反应力不错，但还是太慢。你的剑术极好，但是太过浮夸。”话语落下老者已经毫不留情地朝她攻去。每一下都带着汹涌杀意。
    两人连连拆了数十招，昙昼好几次差点挑剑碰到他的衣角都被后者完美避开。对方的速度很快，可昙昼已经将翻、刺、跃、跳每一个动作都发挥到了极致。
    她对剑招的领悟力的确高深，老者好几次都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服，但是老者总是会在被碰到的前一刻从原地消失，然后又会出现在昙昼意想不到的地方，北面，南面……
    “孩子，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你说过，机缘也是要有命拿的。”老者出现在她身后，一记擒拿拳径攻她命门，昙昼躲闪不及，连连后退三步跌落在地。
    这样下去不行。
    她还不能死。
    她也不该死。
    昙昼被一掌打翻在地站也站不起来，她瘫在地上后背被露水濡湿，面门袭来劲风，她微微阖上双眼。
    万事万物肯定是有迹可循的。除却分身术法之外不可能有人能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八个甚至数十上百个方位。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等等，昙昼忽然看到天空中行过的白云，心念回转，是了。白云苍狗，是时间。
    他掌握了时间。
    可是时间……
    昙昼不知想到什么，分明死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了下来。陡然之间，她感觉周围的万物都变得快了起来，一下子便是一个春秋冬夏，草木枯荣。
    她身边围绕着万千道身影，动作却好像是蜻蜓看事物一般快速，那些身影越转越快，到了最后几乎只剩下残影。那万千残影飞速运转，最后竟隐隐有合归一体的趋势。
    这时，她猛的拔剑向上一刺。
    孤注一掷的一剑，力道虽弱，但依稀可以成功听到“噗呲”一声刀剑入肉之声。剑身之上两股清气游走愈发浓烈，大有鲤鱼跃龙门之势，一举跃龙门，化龙飞升哉。龙翔天地间，凤翥三尺剑。
    “好。好。好。”老者见此连说了三个好字，他毫发无损地站在不远处，激动看着她，“果真是天命之人，悟性天赋极高。”
    “天命之人？”昙昼轻轻呵了一声，她往嘴里塞了丹药后缓缓将剑插入地里，好几次不稳重新跌回去，最后却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无力，表情却意气风发，“我的命素来靠自己，和这贼老天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