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吼声之大,竟能把其四周的薄雾震开了一个口子,雾气就好像是被那头野兽卷起了珠帘,野兽的庞大身躯也得以显现而出。那是一头体型硕大无比的棕毛人面熊,这头怪兽已经跟了我们一路,很显然,刚刚韩烎杀死的想必就是它的孩子,此举彻底激怒了这头熊母亲,它甩掉了自己头上那顶用草木和泥巴捏成的帽子,抖动着一身的肥膘凶狠的朝我们冲来。
南宫萍跳下车,向众人大喊道:
“跑,散开跑!”
随后,她拉着还坐在驴车前面的多吉一块儿往雾里撤,眼看人面熊就要爬上驴车,惊恐的驴子挣脱掉缰绳之后便跑进了小溪里,就在人面熊爬上车子的那一刻,大伙儿成功从原地四散开,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面熊由于扑了空,只好把一腔的怒火发泄在了车里,它那双比脸盆还大的熊掌几下功夫就把那辆木架子驴车给拆散成了一地柴火棍。人面熊缓缓走向那头小熊崽的尸体旁,温柔的舔舐着小熊尸体上的伤口,又用它那轮胎般大的脑袋顶了顶尸体的肚皮,在确认自己的孩子确实已经死去了之后,人面熊母亲仰头朝天嘶吼了许久亦未停下。
此时的我们都已站在了溪流之中,看过影视剧的都知道,嗅觉越是灵敏的动物,就越是无法靠鼻子追踪趟过河流的猎物,这条溪流虽然不算宽,但河床却比比我预想的要深得多,我们几个全部都站在溪流中央的各处,极速流淌的溪水冰了无比,我的双脚上的皮肉仿佛是在被无数的寒锋冷刃搜刮而过,没几分钟的时间,我便感觉双脚渐渐发麻,眼看那头人面熊摇晃着大脑袋朝水面走来,生理上的本能使我的双腿不受控制颤抖,一来是水面实在太过寒冷,而来是那头人面熊离我已不到两米,强烈的求生欲促使我不停的想要转身逃跑。
靖仔偏偏在这时醒来,他在我的脑海里紧张的催促着说:
“沈放,杏黄雄香,快点,快,快,快!”
“你以为我不想啊?!”
我内心里牢骚不断:“杏黄雄香早就已经用完啦!包括赤沙火香,现在胶蓝寒香和碧青扶香也没剩多少,现在不可得能省则省,天知道巨碑村那儿还会遇见啥?”
我的双脚已经麻木,再加上刚刚和靖仔说话又分了心,脚丫子一下子没坚持住,整个身子“唰!”的一下躺在了河床里。水花飞溅的声音很快就引起了人面熊的注意,它拍打着水面冲我扑来,虽然这些日子见到了不少奇形怪状的生物,亦跟着一众引虫师屡次遇险,但我还是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离死神是如此的接近,这一瞬间心中已被恐惧彻底占满,脑子也随之宕机,看着人面熊那硕大的身影把天空中照下来的光芒都给遮盖,我不仅没有选择逃命,反而还傻愣愣的闭上了眼睛,甘愿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那头人面熊就要用爪子拍向我的脑门之时,一记光鞭精准地打在了那头人面熊的口鼻之上,直到炽热的熊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得救了,于是趁着人面熊被宁子初的光鞭打伤之际,连忙调动内息用撑在水中的双臂把自己的身子像划船那样往后方边划拉几米,再强撑着身子站起,转身就往溪流的对岸跑去。由于双脚已经发麻,深寒的水面又泄去了我双腿大半的气力,致使在水中奔跑的我在动作上还不如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敏捷,要不是宁子初在我身后用光鞭驱赶着那头人面熊,我怕是在就被那怪物塞进了牙缝儿里。
就在我即将到达对岸之际,气象突然骤变,天空渐渐乌云密布,东南的湿润气息带着暖风将溪流岸边重重迷雾顷刻吹散。瓢泼大雨转眼落下,跑到对岸的我成功与众人汇合,我站在溪流岸边看着宁子初挥舞着光鞭企图吓退那头人面熊,可失去的骨肉的母熊又怎能就此罢休,它执着的甩着双臂,不断的朝宁子初身上的各处要害招呼而去。
多吉看着肚子面对人面熊的宁子初,感叹道:
“这个小伙子还是太温柔了……”
其实我们也已经察觉到了,尽管宁子初不停的用光鞭抽打着人面熊的躯体,但他的每一次挥鞭都可以避开了那头人面熊的要害部位,甚至连挥鞭时的力道都远不如之前对付狼群和鬼头獒时那么凶狠。我们也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要把那头人面熊母亲驱赶离开,而不是想着把对方杀死,可如今雨势磅礴,尽快离开才是要紧,于是,重新感知到脚丫子还在的我又返回到了溪流之中,我唤出蒲扇,配合着宁子初的鞭法,不断地朝人面熊的身上扇出空波弹,众人拾柴火焰高,得到我的配合后,宁子初成功将人面熊一步步逼退回溪流对岸。
也许是身体上真的疼痛达到了使母熊也害怕的程度,到了岸边的人面熊母亲在面对我和宁子初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子狠劲儿,它仓促舔舐了一遍自己身上的伤口,对着地面低吼了几声然后,走到自己孩子的尸体旁,用受伤的鼻子嗅了嗅尸体上的气味儿,趁着那头人面熊沉浸在悲痛之中,我和宁子初赶快转身淌过溪流与众人再度汇合。
大伙儿看着那头母熊始终不愿离开自己的孩子,心中的悲凉感油然而生,唯独韩烎,他满脸怨恨是看着对岸的母熊,嘴里朝着母熊唾骂了一声:
“畜生就是畜生,大的小的都一样,活该这下场!”
也不知是不是那头人面熊母亲听懂了人类的语言,总之,在韩烎对其辱骂完之后,本来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母熊突然挺起身子,朝对岸的我们大声怒吼起来,我们被吓得赶紧后撤,可那头母熊似乎又一次被激怒,它拖着流血的身躯两腿直立而起,这时我才明白,人面熊原来真的能像人那样直立行走,直立步行的人面熊母亲大步流星的走进溪流之中,看着至少也得有三米多高,宁子初重新唤出灯上的光鞭,我也紧握蒲扇,与他一同挡在众人面前准备应敌。
就在那头人面熊即将走到溪流中央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一道闪电随之从九天之上垂下,闪电不偏不倚,恰好击中了那头人面熊,刚才还凶狠无比的人面熊,不到眨眼的功夫便化作了一堆漆黑的焦肉,随后,又有数道闪电从乌云压顶的苍穹劈在了溪流周围,辛亏我们的衣裤鞋子都是良好的绝缘体,于是,在大雨之下,我们大伙儿就地蹲在了草地上,等待着天空再次放晴。
可大雨过了许久亦未见有减弱之势,淋雨倒还好说,可总有闪电从天空劈下,伴随着刺眼电光和震耳雷鸣的,还有逐渐浓厚的各种烧焦气味儿,其中包括有焦肉味儿,也有不少草木灼烧的气味儿,即使大部分焦烟碳尘已被雨水冲刷到了溪流里,但鲜明的烧焦味儿还是熏得我鼻子直发痒。雨下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慢慢停歇,带着电荷的乌云渐渐散去之后,天色已是近黄昏,我们浑身势头,我感觉到自己就连腚沟里都沾满了水,驱邪的红裤衩贴在下边实在难受,我谨慎的站起身,发现自己明明一步也没迈,却感觉周围的环境竟然一直在移动,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蹲的太久导致脑袋有些眩晕,可直到我低头才发现,原来是我脚下的草甸竟从原先的草坪上分离出来,如今像一条阿拉丁飞毯一般漂泊在了刚刚那条溪流里。
不只是我站在了漂到溪流里的草甸上,其余的众人也都是如此,我们隔着溪水彼此相望,大家都是一脸懵圈。几张漂泊在溪流之上的草甸之中,唯有南宫蒲和南宫萍以及多吉三人脚下的草甸最为宽大,他们三人手拉手,陆续把我、宁子初、韩烎以及南宫藜一块儿拉上了他们所在的草甸上。我们顺着溪流直下,发现原先的小溪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条宽大的河流,之前周围的那些小河小溪此时也已经与我们草甸之下的这条河流融合到了一块儿。
我们本想咨询多吉是否该重新上岸,可多天的疲惫加上刚刚又淋了大雨,本来年事已高的多吉身体被彻底击垮了,他蜷缩在草甸上,浑身打着寒碜,脑门更是烫得吓人,其神智也已经处在了半梦半醒之中。韩烎在帮多吉把了脉之后,从南宫蒲那拿过葫芦,我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个葫芦上头竟隐隐刻着细细的线条,韩烎一只手转动着葫芦,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在葫芦的肚子上,上下左右的捋了半天,然后又停止了对葫芦的转动,他用右手食指按在葫芦的肚子一侧,他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了几句咒语,随后,韩烎那只按在葫芦肚子上的食指在葫芦肚子上由上而下的那么一捋,葫芦的上头的龙头塞子“嘭!”一下自动打开,之后韩烎从葫芦里倒出一颗深棕色的丹药,并把那颗丹药塞进了多吉的口中。
韩烎用同样的方法又捋了葫芦七次,然后从葫芦之中倒出了七颗朱红色的丹药,他挨个把丹药分到了我们的手里后,先自己吃下,又把一颗丹药塞进多吉的口中。我们见状也都把丹药吃下,这小药丸的味道可真够怪的,先入口时苦涩难当,滑入舌根后又渐变甘甜,咽下去的瞬间又感觉辛辣无比,不过越怪的药,效果越是显着,刚吃下红色丹药没多久,我便感觉有一股暖流正顺着六腑蔓延至全身,很快,我本来还冰冷发麻的手脚就变得又红又暖,纵使依旧周身潮湿,却已不觉寒冷。
宁子初调亮了他手中的灯后说道:
“辛火丹,辛亏我往葫芦里塞了不少这种丹药,这地方又湿又冷,雨天又多,有这种丹药防身,至少能保障我们都可以抵抗寒瘴,不会被邪风趁虚而入。”
我看着多吉面色缓和了不少,于是问韩烎道:
“开火,多吉怎么样了?”
韩烎又给多吉把了一次脉,又翻开多吉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回答道:
“老头子身子挺硬朗,平时应该也吃过不少强身健体的草药,现在不过是多余疲劳又受了点寒,没多大事儿,放心吧,只是,看他这样,估计得睡上几天。”
草甸顺着河流越漂越远,我们的行李都落在了之前溪岸边的驴车上,如今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宁子初那盏放在草甸上的灯,好在老天眷顾我们,雨过天晴的夜空之上,一轮凸盈月高挂于星河之边。
此时的氛围有些尴尬,宁子初和韩烎始终不愿搭理对方,为了改善这种僵硬的气氛,我先开口对韩烎问道:
“喊开火,你也是引虫师,对五虫的了解应该比我更多,咱们谁不知道,人若是身在野外,那千万不要挑逗任何动物的幼崽,尤其是虎豹熊狼的幼崽,咱们更是惹不起也惹不得,之前在岸边的那个情况,以宁队长的身手,分分钟能摆平那头小熊崽,你又何必非得砍死那小东西。”
韩烎动了动刚坐下来的身子,南宫藜的左手压在了韩烎的右腿上,温柔的对韩烎说了一句:
“开火,别,不至于……”
韩烎冲南宫藜笑了笑,他轻轻拿开南宫藜的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脱下了右脚上的靴子,当他拿下脚上的袜子后,我们惊讶的发现,韩烎的右脚的脚趾只有拇趾和食趾还是他自己的,剩下的三个趾头连同几乎半个脚掌都是硅胶所做的假肢。之后,韩烎又拉开了他自己的外套拉链,掀开已经贴在他身上的体恤衫,露出了他胸膛上的四道深深的爪印疤痕,他眼神低沉的说道:
“刚被逐出尝字门那几年,我心中很是不服,什么狗屁五门之约,狗屁,简直就是狗屁!虽说师父封印了我体内的合神兽,但庆幸的是他老人家还是给了我一丝运用内息的机会,于是为了能解开封印和神兽的咒印,我差不多走遍了全国,跟不少布衣方士学习丹术,又翻山越岭的找草药,凿精石,整日整夜的炼制丹药,可无论我花费多长的时间和精力,炼出来的东西都对我身上的咒印毫无作用,那些年的我真的很颓废,除了试吃丹药,就是抽烟喝酒,舌头也因此渐渐失去了味觉……”
说到这儿,韩烎张嘴伸出自己舌头,又将舌头卷成了莲花状,他苦笑的看着我们,继续诉说:
“有一次,我在新疆阿勒泰山脉一带采集草药,路途之中从一个报刊亭那里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在阿勒泰的一座山上,有布衣曾在山里发现了一头罴,那头罴还差点把那布衣给吃了,听到这个消息我脑子的神经顿时兴奋起来,因为我当时一直在炼制一种丹药,所需的其中一味药就是罴的胆囊,那是我摆脱身上咒印的最后希望,于是在即刻动身去往那座山,在那座山上,我从初夏一直找搜寻到了深秋,呐,就是搜寻到咱们现在这个时间段,渴了和山穷水,饿了吃野兔也果子,眼看就快大雪封山,可我却连罴的影子都没找着,直到中秋,没错就是中秋节的当晚,我在帐篷外正赏着月亮,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山崖上,有个巨兽正在吼叫,那叫声可与人面熊不一样,听着更像是一种动物的低语,于是我走到那处山崖附近,看见一个大黑影,非常大的黑影正看着月亮膜拜,可这里是大西北,没听说过有黄皮子拜月,再说了,这么大的身影,怎么看也不像黄皮子,细看之下,这分明就是一头大黑熊的身影,我偷偷的地爬到山崖…… ”
故事推进到了关键时刻,韩烎却突然停止了诉说,他一个劲儿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懊恼的低着头,说着:“悔啊,悔啊……”
南宫藜捋着韩烎的后背,她目含泪光的看着大伙说道:
“让我来说吧,等开火上到山崖,却没有看见那头罴,反而看见了……呵……我,一个假的我,一个裸体的替身,是那头畜生变的,开火被它吸引到了林子里,幸亏开火在林子里碰见了润丰医院的一个行脚,叫杜扬,正是他及时叫醒了开火,要不然……”
“要不然我的心肝早就被那头怪物给一爪掏掉了。”
韩烎摸着自己胸膛上的爪印,接过了南宫藜的话,继续跟我们说道:
“杜扬拉着我就往山下跑,可那头怪物速度实在太快,我只好一边跑一边回身踢它,第一脚踢在了熊脑袋上,第二脚踢到了熊爪,第三脚……”
韩烎看着自己残缺的右脚脚掌说:“成功给那东西喂了口夜宵,要不是杜扬随身装备够多,他把所有装备都用上了,还负了伤,在成功弄瞎了那怪物一只眼睛后,我和他才成功跑下了山,后来我就住进了润丰医院,再后来,我也成了医院的一个行脚,日子算是安稳了下来,只是,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我恨,恨那头罴,恨所有不愿臣服于人类的畜生,也恨所有的熊!”
韩烎闭上眼睛以平复自己一时的激动的心情,渐渐地,他脸上的怒火又恢复到了原本平静,看着我们一个个在听完了他的经历后全都沉默不语,韩烎挤着脸上的皱纹对我们自嘲的笑道:
“呵呵,很变态,对吧?”
一时间,我也不懂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很后悔,刚刚不应该向韩烎提出任何疑问,毕竟过去了就过去了,宁子初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韩烎拿着葫芦,打开葫芦的龙头塞后,他告诉我们,这个紫皮葫芦上所刻着十二个符箓,可根据葫芦里的丹药所具备的各种药性而将所需的丹药从葫芦里召唤而出,随后,韩因又捋了一下葫芦的肚子,一边念着咒语,一边从葫芦里倒出了一团火焰,这团火焰并不大,但其悬浮在草甸中央,既可以照明,也可以给我们烤干衣服,甚是好用。
在这团丹火的照射下,我注意到眼下的这条河流表面似乎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和之前的迷雾不同,这层漂浮在水面上的雾气在丹火的照射下折射出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颗粒,看着比海岸沙滩上的沙粒还要细小,随着草甸越漂越远,河水表层上方的颗粒雾气也愈发明显。
南宫藜趴在草甸的边缘盯着那些雾气观察许久,然后说:
“这是雷瘴,咱们脚下的这条河也许正在通往雷瘴的源头。”
宁子初站起身,他拿着他的灯在河水表面一边照射一边跟大伙儿说道:
“这里的水脉交错相通,眼下的条河兴许就是托甲镇镇子前方那条河流的主要源头。”
夜色已深,多吉的体温依旧没有下降,好在我们可以聚拢在丹火旁取暖,草甸随着缓慢流淌的河水漂泊着,我看着火光,睡意渐浓……
我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被耳旁的一声惊呼给震醒了,猛的起身一看,此时天已发亮,众人都已苏醒,包括多吉,我看到大伙儿都不约而同的朝着河流前方望去,眼神里充满着惊讶,南宫蒲更是激动的指着河流前方放声惊呼。我顺着大伙儿的目光也向着河流前进的方向看去,结果也跟大伙儿一样,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震给惊掉了下巴。
只见大河奔流的正前方,一座巍峨的高山赫然耸立,这座山作为大河的分水岭,将河水斩成了左右两路,两条河水绕山而流,使得大山看上去就像一座孤岛。草甸顺着河流漂泊,我们离那座高山越来越近,这座山下宽上窄,山脚似圆墩,山顶却如剑峰,整个山势大致呈圆锥形,与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数条宽窄各异的江河溪流环绕在这座孤山的四面八方川流而过,看着既突兀又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