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白?您……就是了白大师?”
我有些怀疑的问道,毕竟眼前这位和蔼质朴的中年和尚与我心中塑造了千百遍的那个引虫大宗师有着千差万别。
了白脸上留着淡淡的笑容,他弯腰扶起宁子初,用手轻轻地拍去宁子初身上的仆仆风尘,我看到宁子初的脸上并没有久未遇见亲人的那种激动,反倒是流露出几分尴尬和疑惑。也许了白也发现了,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问我们道:
“躲避三劫,累坏了吧……”
我和南宫蒲叹着气的同一时间朝了白点了点头。
了白轻声言道:“凡尘俗世本就是虚妄,长生不老亦不过是徒劳,这里的人始终不明白,他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可笑,可悲……”
我:“这里的人?大师,这里的那些绿发人真的活了很久吗?”
了白双手背过腰,仰头大笑片刻后,带着尚未完全忍住的笑腔说道:
“哈哈哈,对,对,对,他们是活了很久,但我说的他们,并不是你想的他们。”
我和南宫蒲蒙圈的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听不懂,眼前这位和尚到底在说些什么,而愣了许久的宁子初此时终于回过神,他听到了白的话后,对我和南宫蒲解释道:
“我二叔的意思是我们刚刚碰到的那些村民,其实已经不是人了,他们的躯壳已经被某种力量操控了许久,这种力量一直在借助这些村民肉体活着。”
听到宁子初的解释后,我和南宫蒲才恍然大悟,韩烎之前就说过,霉菌已经占据这些村民的身体。
“霉菌!真的是霉菌?”
南宫蒲激动的脱口而出道。
了白叹了口气,说道:
“劳烦三位施主跟我来……”
说罢,了白便转头朝远处的佛光走去。
我们三人紧紧地跟在了白身后,这时我才想起来自己费那么大劲,差点连命都快没了才找到的这个和尚是为了什么,于是我一路小跑追到了白身边,急切的向他问道:
“了白大声,我……我叫沈放,我体内的灵魄丹是我的合神,您能帮我安全剥离吗?”
了白并没有看我,他的眼睛神光内敛的看着前方的佛光,随后说道:
“不能,实在抱歉,沈施主的困扰,贫僧无能为力……”
“什么!”
我震惊的停下来了脚步,一路以来坚守的信念就是为了找到眼前这个和尚,可却对我说无能为力!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挡在了白面前,愤怒的问道:
“你不是引虫师吗?,你不是红叶禅师的徒弟吗,难道他没有传授你有关的秘术?”
可了白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波动,他依旧平静地对我说:
“我的确是引虫师,我的师父也的确是红叶禅师,但在师父从未跟我谈起过他懂得施主你所说的那种秘术。”
“操!我操!屎壳郎遇见窜稀的,还真是白来一趟!”
我疯狂地原地打转朝着四周谩骂道,就快失去理智的我甚至还想对着了白脸上来上一两拳,可南宫蒲及时拽住了我。
宁子初走到了白跟前,还是有些不甘心是问对了白问道:
“二叔,真的?沈放的事情,您真的无能为力吗?”
了白没有直接回答宁子初,而是走到我面前,他双手合十,平静的对我说道:
“沈施主,师父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来找他,你若想解开心中疑惑,还请你随我再走一段路。”
此时的我又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听这些满是云里雾里的话,心中的牢骚止不住的往外吐槽:
“心中疑惑?我有什么心中疑惑你们师徒又怎么知道?老子只想彻底摆脱这惹人烦恼世道!”
了白依旧没有生气,他在“噢”了一声后,转身继续走向佛光处。
“沈放,跟上去还是回头?”
南宫蒲拍着我的肩膀,问我道。
看着了白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已是心乱如麻,此时回头,也许还要面对那群疯了的绿发怪人,但至少能跟大伙儿打个痛快,万幸的话兴许还能找到一条通往外界的出路,若是跟着了白继续往树洞内走去,真能解开我的心中疑惑吗?还是又一个无休无止的难关?疑惑,我他妈的有什么疑惑?
正在我犹豫不决之时,宁子初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把我往了白那里带去,边走还边说道:
“走!继续走,事到如今,该面对什么咱都得面对,这两个多月的时候大伙儿跟着你四处闯荡,不就是为了现在吗,眼看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容不得你犹豫!”
一时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反驳宁子初,只是任由他带着我一路小跑追上了白,南宫蒲则在后头慌慌张张的跟着,直到我们仨跟着了白停下脚步,才发现原来佛光发源之处,端坐着一个老头,不,应该是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和尚。
老和尚脸上沟壑纵横,消瘦的身体上攀爬着数百条细如发丝的深绿色根须状物体,透过这些绿色的根须,可以看到老和尚的皮肤暗淡而黝黑,长长如瀑布一般的白胡须已经托到了地面上。老和尚的眼睛似睡非睡的眯着,好像在打盹儿,但嘴里却着不停的喃喃自语,那诵经之声,正是从他干裂的口唇间徐徐传来。
南宫蒲想看清老和尚身上的都佛光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他刚迈出一脚,却意外撞到了一个物体,我们三人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樽端坐着的人形玉雕,玉雕白中带绿,水润透光,细看之下,原来是一个僧侣形制,那玉雕也是长须托地,目似半睡,面容慈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眼前那位老和尚的雕像,可一拿老和尚的脸型与这玉雕一对比,发现两者有着明显的不同。
南宫蒲惊讶的伸着手指扫视着我们四周的地面,大声说道:
“你们看,这里……这里也有!”
只见老和尚周围,布满了大小几乎一致的十来个玉雕,这些玉雕都是一副年迈僧侣打坐念经的模样,只是每个和尚的面容各有不同,但他们的神态却都出奇的一致。
了白双手合十,嘴里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随后,他从僧袍袖口里拿出一串念珠,了白边转着念珠,边对我们说道:
“这些都是已经圆寂的前辈。”
“圆寂?这些玉雕……都曾是活人?”
我一脸震惊的问道。
了白看着地面上的玉雕尸体,继续对我们说道:
“我所出家的清流寺,乃由是唐朝僧人善无畏与其弟子共同修建,就建在长江的一条支流边上,清流寺历代主持和弟子都是引虫师,明朝万历十四年至十九年,长江流域接连五年发生洪涝,过百万人因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洪灾停息后,清流寺一众弟子与百姓一起清理江岸上的淤泥沉积时,竟在江岸上挖掘出一根巨大的金属柱子,这跟柱子色泽油黑,躺在淤泥里的长度至少有六十米,柱体需要十个人才能合包起来,金属柱子上还栓着比人腰部还粗壮的铁链子,只是铁链已经断裂,天知道这条铁链的另一半连接着什么……”
了白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思考片刻后,他继续说道:
“当时的清流寺主持法号施如,他在看到这跟金属柱子的那一刻便已明白,那是镇压灵兽用的金刚柱,淤泥之中,施如依稀能感受到那只灵神巨兽所残留的恐怖气息,想到前些年连年洪涝,施如坚信定是与那灵兽有关,如今镇压灵兽的金刚柱已断,待到当灵兽重获自由之时,便是千古江山浪海滔天之时,到那时,死去的生灵只会更多……”
“于是,施如和当地官民合力将这根金刚柱抬到了岸边后,便带着一部分寺内弟子顺着长江逆流而上,他们走遍了长江上游的每一条支流,花费数载光阴只为去追寻到那只灵兽潜藏在水中的气息,就这样,多年之后,施如他们一行人一路来到了星宿海,发现我们脚下的这座山。”
“施如等人登上山后,发现这里因灵兽身上的灵气而滋生了众多奇花异草,也吸引了众多奇珍异兽到此栖息,山的中央位置也是灵兽气息最浓之处,那里长着一棵琅树,琅树枝如翡翠,叶如玉,琅树因长年累月吸收灵兽之气,已在树干上生出了仙房,为能继续镇压灵兽,施如在弟子们的协助下,攀爬到了琅树后边的山崖上,以山崖作碑,在上边凿刻下了当年善无畏在镇压巨蛇时所施展的三千经文,随后施如进入的琅树的仙房之中,终日念诵镇兽经文以镇压这只灵兽,而跟他一块儿而来的弟子们在仙房外日复一日的守候这他……”
“随施如一块儿前来的寺内弟子之中,有一个法号叫空莲的和尚,空莲在清流寺出家以前,曾是一名方士,他的师父蓝衣大仙因嘉靖皇帝的驾崩而失宠,被内阁朝臣赶出了皇宫,没了靠山,空莲和他师父在京城内被痛恨他师父的百姓追着打,他师父仙逝后,空莲无依无靠,为躲避百姓的打压,空莲便来到了清流寺出家为僧。”
“空莲见山中尽是物华天宝,又不甘于终生守候于琅树前,遂趁师兄弟们不注意之时,在山中施咒布阵,以琅树为炼炉,妄图学自己曾经的师父蓝衣大仙那样,再造不死仙丹,可当时的空莲终究只是徒劳,清流寺的师兄弟们在发现空莲的行径后,合力将其赶下了山,离开星宿海后,空莲便云游四海,四处搜寻炼丹之法,直至明天启五年,垂垂老矣的空莲因方士之名而得皇帝召见入宫,当时的皇帝明熹宗朱由校因一次出游落水而得了重病,在奸宦权臣魏忠贤的蛊惑下,皇帝下旨命人在王恭厂内修建观落丹房以供空莲炼制丹药为自己的皇权续命。”
“当时的皇帝,病情是日俞严重,魏忠贤担心东林党人借机发难,救主心切的他不顾空莲所炼仙丹未成而强命其将丹方调成仙方灵露饮献于皇帝,以求加宠,而皇帝在长期服用此丹药后,病情却只重不轻,空莲看出皇帝气运将过,天命难违,担心自己会成为魏忠贤的替罪羊,遂刻意在王恭厂内布下诡阵,致使当时的王恭厂发生惊天爆炸案,顷刻间,京城之中天摇地动,数以百计的人因此家破人亡,就连皇帝之子也因此殒命,空莲则趁乱逃出了京城。”
“虽然仙丹未能炼成,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空莲假借皇权得以收集到了大量的丹术仙方,空莲想到自己远在星宿海大山上的师兄弟们多半已经老死,于是他决定返回山中,企图借助那里的天地仙灵以再造仙方灵露,可当空莲回到山中后,却发现这些和尚虽然都有成了暮年老人,但他们和自己一样,依旧精神抖擞,体质清健,而他们的师父施如大师则依旧在琅树的仙房里念诵镇兽经咒,回想起自己当年曾经在山中为炼丹而布下阵法,想必定是那阵法改变了这里的灵瑞之气的风水走向,致使这些长期守候与琅树旁的和尚们也得到了续命的机会。”
“想到这里,空莲心中再次兴奋起来,于是他开始蛊惑山里的师兄弟,让他们配合自己修炼丹药以求永生,而这些和尚大多担心自己死去之后,主持施如无人守候,随渐渐答应了空莲的要求,合力为他制造丹药而重新布阵,终于,空莲在众人多年的努力之下,将仙方灵露升华成了凝聚在琅树上的琼露,他和师兄弟们更是在服用了琼露后,纷纷得以返老还童,不仅可以不眠不休,不不吃不喝,而且体力惊人,精力旺盛,甚至连容貌都愈发俊美,这一度让空莲等人兴奋不已,空莲更是被曾经的师兄弟们奉为了仙人崇拜,可世间哪有完美之事,凡人做任何事情以图回报那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长生不老这等有违天命的事情,所要付出代价更是不由得他们去后悔。”
“随着服用的琼露越来越多,空莲他们在体型上开始变得不阴不阳,毛发脱落后,头上长出了绿色的长毛,而他们的心神亦渐渐堕落慵懒,他们不再看重彼此间的情谊,人性也逐渐丧失,久而久之,除了空莲之外,其他人逐渐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空莲定是在穷露中动了手脚,以至于唯有他尚能保持三分人性,在他的带领下,众和尚在山中建起了村落以供各自修行丹法,空莲将此村落命名为巨碑村,也而他则成了村中族长,施如虽在琅树仙房之中,但通过仙房里的琅树根须,他亦能感知洞外风云,于是,施如通过这些琅树的根须在山里施以咒法结界,让这些绿发之人无法走出山外半步。”
“可也许是机缘,或是命数,从此以后,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因各种奇遇而来到山中,他们在空莲等人的诱惑之下服用了琼露,随后便成为了空莲他们的一份子,不过也有例外,明崇祯十一年,一个藏族少年和他的父母在星宿海采药时误入山中,他的父母在空莲诱惑下陆续变成了巨碑村的一员,可他却在施如的指引下进到了仙房里,藏族少年天赋灵根,禅意悟性极高,施如便收他为徒,赐其法号念一,施如传念一佛法和引虫之术,当时的施如虽得琅树灵气而续命数十年,但终究逃不过命数之尽,他提着一丝气息,用琅树根须为念一开辟了一条避开了巨碑村的险径小路供其下山,念一在下山前,其师父施如在自己的袈裟上写下血字引荐书并交给了念一,让念一在离开了星宿海之后,即刻去往清流寺,并把自己的袈裟血书示于寺内众人一看,那念一定能成为清流寺的主持,待念一成为了主持寺内事务后,须在三年内为施如在外界寻得一名骨相与施如相像之人,并收其为徒,秘传其引虫之术,诉其天机,让其只身前来山中接替自己继续镇压灵兽。”
“念一说到做到,离开了星宿海后,念一在清流寺众人的见证下,展示出施如的血字架势,随后,在寺内众僧的一致推举下,念一当上了清流寺的主持,眼看三年期限将至,念一四方迅游,终寻得一名骨相与施如极为相像的男孩收做了自己的弟子,此弟子在学得佛法及引虫之术后,只身来到山中,成功接替了施如的位置,而施如则随之玉化圆寂。”
说罢,了白指着地上一樽玉雕说道,这便是施如。
我们看着这尊慈目善眉的老和尚玉雕,很难相信这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白游视着地上的的玉化像说道:
“从此以后,每隔一甲子,清流寺主持就要选出一名骨相与上一代镇压灵兽者骨相吻合的弟子,命其避开巨碑村,走山后小路入琅树仙房接替对方终日念经镇兽。”
南宫蒲蹲在一樽玉化像前,略有疑惑的问道:
“一会儿灵兽,一会儿巨兽的,还能泛起滔天巨浪,这么厉害的异兽,那我们刚刚过来时怎么没看见?”
了白脸上淡淡的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哈?”
南宫蒲一脸不解的站起身。
我和宁子初相视之后,这才恍然大悟,于是我对南宫蒲解释道:
“地球上最大的影子就是夜晚,只是我们身处夜间所以没有发现,同理,我们现在就站在那只灵兽的身上,当然也就看不到它。”
南宫蒲听了我的话后,下巴都快掉到肚脐眼上,他磕磕巴巴的叹道:
“这……这么大的异虫,那……那会是……什么东西啊!”
了白手里转着念珠,平静的说道:
“是鼋,这座山其实就是一只尚未完全苏醒的上古大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