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空间里。
    全身长满黏腻触角的怪物，顶着四只宛如铜钟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无数电子屏幕。
    它身上的吸盘缓缓蠕动，将一块电子版面拉扯到跟前。
    怪物的腹腔起伏，像是一道从黑暗深处传来的苍老声音，在混沌中回响，夹杂着无尽的力量。
    “邬喜又去游戏里觅食了？”
    “是的，领主。”
    另外一道稍显柔弱的声音回应着它，不知来自何处。
    “大人，需要把她召回吗？”
    “不，让她走吧，封锁这里。”
    “是。”
    7栋901。
    邬喜踏入家门已是晚上七点左右。
    进屋后，她环视了一圈，便将视线投向洗手间。
    方唐缩在马桶与墙面的缝隙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抓着书包带子的手用力到泛白。
    那脚步声又沉又稳，最终停在厕所外，一道高挑的影子映在门上。
    少年轻轻闭上眼睛，心想：作为一个新人，自己活了整整两天，已经很不错了。
    呜呜呜，但是，他还想再活两天。
    嘎……
    推开磨砂玻璃门，看到缩成团一脸视死如归的方唐，邬喜略微诧异。
    “你这是经历了什么摧残？”
    熟悉而柔和的声音，让少年如蒙大赦。
    他起身扑向邬喜，却被女人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不叫他靠近半分。
    方唐委屈极了，像受了气欺负后见到家长的小孩，告起状来。
    “前辈，呜呜呜，今天我遇见鬼了，好多好多鬼。”
    “那些鬼吃人，死了一个玩家，还有个手脚都没了。”
    “我们家里也有鬼，前辈。”
    一口气说完，金豆豆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邬喜后退一步，捻了捻蹭到指腹上的粉底。
    她说：“你还是先洗个澡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个煤矿蹿出来的猴子。
    “昂？”
    方唐打了个哭嗝，扭头看向旁边的化妆镜。
    差点惊得跳起来。
    这这这！镜子里面这个脸上花花绿绿的是他吗！
    啊！他今天不会整天都这个样子吧！
    太丢脸了！
    方唐右手慌张地捂住脸，左手伸出背过身胡乱地把邬喜往外推。
    “前辈，你先出去。”
    “不许看。”
    这肯定是给“新娘”化妆的时候蹭上去的。
    好丢人！
    洗手间的灯光照射在邬喜的眼镜片上，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她没有多说什么，顺着他的意退了出去。
    快速关上磨砂门，方唐才放松下来。
    他放下书包，飞快地脱下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恨不得找条地缝藏进去。
    半分钟后。
    一声惨叫从洗手间传出。
    邬喜皱起眉，放下手中的东西，赶到洗手间。
    就看少年浑身通红地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埋着脑袋。
    看见方唐印在皮肉下的骨骼，邬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瘦。
    她上前，轻轻将人搂住，拍着少年的后背，仰头看向花洒里喷出的热气。
    “不会用浴霸？”
    “嗯。”身上的灼伤，让方唐依赖地把头靠在邬喜颈窝，小声回答，“不会。”
    他以前洗澡，都是用很多层纱布将污水过滤，再装进铁缸，这种的洗澡工具还是第一次见。
    “我帮你调好吧。”女人轻叹一声，有点无奈。
    像个小废物一样，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19:35。
    大楼下方响起一道无比微弱的声音。
    “救命啊，谁来帮帮我！”
    “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拜托了！”
    只需要帮他一下，他今晚就能活下来。
    青年往前慢慢爬动，身后留下一条隐没在黑暗中的血迹。
    大楼外狂风呼啸，藏在昏暗中的诡异们蓄势待发。
    有人在窗边眺望着他，他只需要抬头就能看到玻璃后的眼睛，可没一个人出去帮忙。
    “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
    “还有二十五分钟我就完了！我不想死啊！”
    “救救我吧！”
    这二十五分把他搬进房间完全足够，就只需一个小忙，八点前那些怪物不会出来的！
    “求你们了！”
    “我有钱！很多很多钱！”
    “等游戏结束我给你们一人一百万好不好？”
    “一百万不够两百？一千万也行！”
    咔……
    1楼116的房门打开。
    独眼大汉从里面走了出来。
    地上的青年立马喜极而泣。
    “熊哥！熊哥救我！”
    “救我！”
    大汉停在青年身边，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弯下腰将人拖着上楼。
    “住二楼几零几？”
    “401，熊哥，我住401。”
    “熊哥干嘛要救一个废物啊。”
    “谁知道呢，可能是出于人性，可能是留着还有用吧。”
    三楼两个玩家站在窗边，隔着道墙压低声音交谈。
    屋内。
    邬喜将炖的鸡汤盛出来，就听到浴室门打开。
    方唐围着一条干净的浴巾，光着个上半身，扭扭捏捏的走到女人身边。
    “前辈……我洗好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热水洗澡，感觉好舒服。
    下城区的人们都很贫穷，每日食不果腹，不要说热水洗澡，能喝一口热水，都是非常稀罕的。
    噗——
    少年说着，空气中忽地一声炸响。
    方唐尴尬地捂住屁股，整个人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
    “前、前辈……”
    “怎么了？”
    “我、我……我拉肚子，今天的午饭全是发霉生蛆的……”
    “去上厕所吧，洗漱台下有医疗箱，里面白色的药丸可以止泻。”
    “好、好的前辈……”
    方唐夹着腿，又小跑了回去。
    邬喜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半个小时之后。
    少年虚脱地从浴室爬出来，看着一桌子丰盛大餐，毫无胃口。
    “前辈，我吃不下。”
    “先休息吧，吃不下就不吃。”
    “嗯，好哦。”
    水晶吊灯温暖的灯光笼罩着客厅，方唐小步挪到沙发边，蹭掉拖鞋躺上去。
    他头朝着邬喜躺下，仰着面看着女人的下巴。
    屋外风声不止，后来又下起大雨。
    噼里啪啦落在窗台上，在这诡异世界，竟也有几分寻常的味道。
    邬喜过肩的狼尾用一根红色皮筋扎了起来，随着女人翻书的动作，发尾颤动。
    方唐伸出手，够了够女人浅蓝色的发丝。
    真好看，前辈身上每个地方就像是精雕细琢过一样。
    等到客厅响起平稳的呼吸声，邬喜才合上手中的书。
    她低头朝着方唐看去，拉过旁边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白日里受到的惊吓，让少年睡得极其不安，干瘦身子时不时抖一下，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邬喜用手指点了点少年的眉心。
    彼时，门外响起属于女人断断续续的吟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