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晚。
已是三月中,海棠、春兰才刚开始冒头。
宫人们都不敢换下夹袄,生怕再来一次倒春寒,冻住了北池南海,冻掉他们的的皮肉。
虽如此,到池边河边赏景的人却格外的多。
仔细一看,都是些年轻美丽的面孔。
搬着杂物的小内侍们,经过临湖殿时,看到了那一个个穿的单薄的美人,却没有半分旖旎之心,反而还嗤笑了一声。
“这些新人还真是不死心呐!天这么冷,穿这么少,也不怕冻出病来。”
“啧啧,她们进宫都有半个月了,皇上没有招幸,一个个都着急了呗!”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边关战事胶着,宫里头谁不挂心着?皇上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哪有心思临幸妃嫔们?”
“哎,还是皇后娘娘太心善了,依我看,这些人这么闹,就该打一顿,饿两顿,她们就消停了。”
“哈哈哈!你以为她们是跟我们一样的下人啊?那些可都是贵人,还打一顿,我看最先倒霉的是她们身边的宫女。咦?小亮子,你是不是有个相好在哪个美人身边?”
“你、你、你!你别胡说!小蝶才不是我的相好!”
“不是?那你脸红什么?哈哈哈,哥几个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的。说说呗?小蝶身上怎么样?白不白?”那内侍挤眉弄眼。
叫做小亮子的内侍脸红的都快滴 出血来了。
他没理会这群人的打趣,突然加快了步伐,一个人闷头往前跑。
却没想到,光顾着跑没看路,迎面撞上了人。
“哎呦!”
小亮子好悬站稳,紧紧抱着箱子,没让东西摔在地上。松了口气的同时,他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裙,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琼枝姑姑,还请姑姑恕罪。”
琼枝被小宫女扶好,拍了拍胸口。
“吓我一跳,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小亮子不敢抬头,也不敢说实话,只一直重复着刚才的话。
琼枝甩了甩帕子。
“行了行了,起来吧!看你有些面熟,是哪位主子身边伺候的?”
小亮子依旧低着头,心里却松了口气。
幸好遇到是好说话的琼枝姑姑!
这要是撞上了蜜儿姑姑,怕是要挨一顿训,说不定晚饭都要没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停。
“小的是大皇子身边服侍的。大皇子昨日得了两样新奇玩意儿,命小的们几个给三位公主送去。小的们刚刚去了留芳殿,容妃娘娘替三公主赠了回礼。”
小亮子说完,琼枝略显满意。
“话倒是说的挺清楚的,就是眼神不太好,以后可得警醒些,如今宫里人多,若是冲撞了主子,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小亮子脸唰得白了。
他想起前几日凝云阁服侍的一个小宫女,不留神弄坏了顾才人的一件裙子,就被当众剥了衣裳打得浑身是血,没两天就死了。
那小宫女他不认识,是小蝶跟她说的。
小蝶原以为去胡美人身边服侍,是好事,没想到会遭遇这些,吓得她连请了两天假。
虽然那位顾才人因为这事儿被皇后娘娘责罚,降为了最低等的宝林,还被挪出了凝云阁,可那小宫女到底是活不过来了。
小亮子点头哈腰,目送琼枝带着小宫女离开,长长吐出口气。
以后再有来后宫的活儿,他可不来了。
他无声嘟囔着。
忽然,他感觉到后脖颈一凉。
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却摸到了两滴水。
“下雨了?”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喃喃自语着,眼看着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大,砸得他眼皮子生疼。
小亮子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脱下外裳包住了箱子,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前方的宫门。
这场雨下的又急又快,在外面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许多人都被淋湿了。
姜挽月也是如此。
不过她只是湿了鞋子和袖子,身上因为有杏儿她们护着,倒是还好。
她还算运气好,在雨势变大之前,赶回了凤来宫。
刚踏进殿门,就见一个肉墩子飞扑过来。
直接砸进了姜挽月的怀里。
“娘!”
姜挽月差点被儿子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她有经验,提前伸出手环住了儿子,减轻了他的冲势。
“煦儿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煦儿的眼神闪躲起来。
“是、是先生叫我提前回来的!”
这心虚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在说谎。
姜挽月深吸了口气,拉住煦儿的手。
“你又犯什么错了?无缘无故,先生怎么会叫你提前回来?”
煦儿七岁了。
在他五岁的时候,李策特意选了几位先生为他开蒙。
本来先生们只是教他一个的,但因为选的这几位都是有名的大儒,姜挽月便提议让另外两位皇子一起来上。
到如今,快满两年了。
李成琦虽然比煦儿小,身子也弱,但没想到的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出几分聪慧了,学什么都快。
而罗玉簟所出的李成泽,比煦儿大三岁,虽说不如琦儿那般聪慧过人,但刻苦勤奋,学业也不错。
唯独煦儿。
学了两年,勉强认得些字,写的字惨不忍睹,姜挽月每次看了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掉包了。
明明是自己亲眼看着生下来的,怎么这才情方面,一点都没遗传到她呢?
姜家也算是书香世家啊!
小侄子才三岁,就已经会背《孝经》了,只是因手骨没长成,还没开始动笔练字而已。
就连表姐家的几个外甥和外甥女,在七岁时也能写的像模像样。
这也就罢了,天赋不够,勤奋来凑。
可不知怎么的,煦儿这孩子不仅学业不好,还特别调皮,每每去书房上课,不是捉弄了哥哥弟弟,就是跟先生顶嘴。
姜挽月闭了闭眼睛。
“这个月,已经第五次了。”
煦儿缩了缩手,把另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嘴上却不肯服输。
“今天不是煦儿的错,是三哥故意的!先生还没问功课呢,他就巴巴地跳起来显摆说他写好了,还故意跟先生说我肯定写的比他好,这不是要我出糗嘛!”
“然后呢?你该不会打了他吧?”
姜挽月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孩子力气特别大,跑起来速度还特别快,现在跟着他的小内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第一看得就是脚程。
煦儿嘟了嘟嘴。
“煦儿没有,娘教煦儿要孝悌,煦儿记得。煦儿就是、就是……嗯,抓了一只虫儿放进了他的鞋子。”
姜挽月眼睛都瞪圆了。
“书房哪来的虫?!”
虽说书房外种着不少树木,但平时宫人打理得仔细,皇子们身边的人伺候得也用心,怎么会让他抓到虫子?
煦儿嘿嘿嘿笑了起来。
“是昨天去玩的时候抓的,放在了蝈蝈笼子里养着。本来我是想带去给五弟看的,结果还没拿出来呢,三哥就来了这么一出,我一生气,就把虫子藏他鞋子里了。”
他说着说着,乐不可支。
“娘你没看到,他一脚踩进去,脸色当场就变了。哎呦,我第一次看到人的脸可以一下子变那么多种颜色,太有意思了。”
姜挽月再次深吸口气,拉着他往里走去。
煦儿还笑着呢,突然就看到娘手里多了一根戒尺。
这下子,轮到他的脸变了颜色。
“娘……娘要打就打吧!”
他咬着牙,伸出了自己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