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沧澜殿里静悄悄的。
当值的婢女们知晓两位主子吵架，连大气都不敢出，在楼惊御进来时便都低着头行礼。
“先去备沐浴的热水吧。”他道。
婢女应声，悄然退下。
楼惊御拨开珠帘走进去，在小茶几上的香炉里点了一炉安神香，这才走到床边。
丝丝缕缕的灰色烟雾慢慢从瑞兽装饰的香炉顶上升出，飘飘渺渺，变化莫测，带着温和的香气，平静人的思绪。
楼惊御走到床边，影十一果然在乖乖等他。
他躺在床上，在楼惊御出去前的动作都维持着。
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跟随着楼惊御的动作而转动，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似乎是怕楼惊御又走了。
视线比人诚实，都在做出挽留。
马尾已经散下来，一头黑色如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双手老老实实的搭着被子边缘，见他过来眼眸一亮，便要起来。
楼惊御借力拉了他一把，扶着人的后背把他的碎发拨到耳后。
动作轻柔，似乎怕惊动到他。
“膝盖还痛不痛？”他问。
影十一赶紧摇头，还动了动腿，身体力行的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感觉到有多痛。
“别动。”
楼惊御蹙着眉，握着他的小腿制止他的动作。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他道。
“主子。”腿被主子桎梏住，影十一不敢动了，转而唤他。
“嗯，你说。”
影十一把自己在楼惊御出去这段时间想好的话说出来：“主子对不起，属下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属下是想认错，所以才跪的。”
楼惊御不赞同地摇摇头。
“那也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而且你又有什么错呢。”
“可属下惹您生气了。”
主子是不会有错的，所以是属下的错，影十一心里默默想道。
楼惊御有些头疼。
“十一，我希望你能放下心里的包袱，不管有什么顾虑都和我说好吗？”
他语重心长，这句话今天都不知道说了几遍了，像是在教育不听话的孩子。
“我说过只有你一个人便不会食言，其余的都交给我好吗，我希望我们的感情是平等的。”
影十一沉默不语，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难以平静。
平等一词对于他来说太过艰难，过去的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突然有朝一日要接受不符合自己认知的思想，实在是太过艰难，他一时还不知道如何适从。
就算没有地位上的差距，在他心中楼惊御也比他自己更为重要，主子永远放在他个人前面。
他只想让主子好好的，自己怎样都没有关系。
一时钻了牛角尖。
影十一蹂躏着被子一角，气氛一时沉默。
楼惊御这也才知道他的十一原来这么固执，气得捏了捏人的鼻尖。
“有什么话，就和我说，不要老是闷着。”
影十一这才抬头看他，良久才道：“可是影卫卑贱，是血泥里打滚过的人，主子您看上了，宠一时便罢了，怎么能说今日这种话，长此以往，您终究会后悔的，到时候您赐予属下的这一切，连您都会觉得不值得。”
楼惊御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好似逐渐覆盖了一层阴翳。
“十一，你是觉得我只是对你有新鲜感才宠幸你的吗？”
声音都冷嗖嗖的，像让人置身在冰原里一样。
影十一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不敢回答，可是眼睛里明晃晃写着——
难道不是这样吗？
刚缓和不久的气氛又变得凝滞。
楼惊御这才明白，原来影十一都不敢相信他的爱，而是觉得这一切只是宠幸而已。
宠和爱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
原来从这一步起，他和影十一所想就不一样。
听着这话，再看着影十一膝盖上的伤，楼惊御气得抿着唇不说话了。
这次是真忍住了。
直到婢女回禀热水已经备好，楼惊御抱着影十一去沐浴完回来，一直都没噤言不语。
影十一沐浴时被水汽浸润了一番，睫毛上都沾着水珠，眸子看起来都湿漉漉的，看着楼惊御冷峻的面部更为自责。
他偷偷摸摸拽楼惊御袖子，楼惊御也当没看到，单膝半跪在床上，冷着脸给他涂药。
涂好药膏将瓷瓶顺手放在床头柜上，楼惊御把人抱到床里侧，给人盖好被子防止压到膝盖，便也熄了灯躺下。
床帘放下来，四方的空间静默无言，不似往常一样温馨。
楼惊御觉得这一天过得可真是跌宕起伏，明明才过了一天，怎么感觉如此之漫长。
他对情爱也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吵架该如何处理。
他只是想哄着影十一让他展颜，可如今却怎么哄都哄不好，还把自己给气着了，脑子也挺混乱的。
他不出声，影十一自然也不敢开口。
他今天已经三番两次惹主子生气了，觉得自己不会哄主子欢心也就罢了，每一句话都让主子面色更差一分，更是不敢多说了。
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他都快要忘记主子曾经的冷漠模样了，如今主子却这样对他，他还有些不不习惯。
只能自嘲自己是活该。
他想如今主子对自己冷待一点他就受不了，到时候主子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厌弃自己了、有了新人了、成家了，那自己真的能像一开始为自己设想的结局一样默默退下守护吗？
他这一刻不确定了。
但他还是想能看到主子的，只要主子好好的就行。
如果主子还留下自己，那是自己的幸运。
只是心里难过罢了。
影十一在黑暗里微微动了动腿，还是能感受到膝盖上的疼痛的。
但他也不敢跟主子说。
他知道主子心疼自己，今晚上这样生气也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可他那一刻属实太过慌乱，稀里糊涂就跪下了。
影十一想着这些，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便热了眼眶。
但仍旧一声不吭，调整成平稳的气息，竭力逼自己入睡。
主子已经很疲惫了，不要再打扰主子休息了。
他不知道的是旁边的楼惊御也睡不着。
抱着影十一入睡已经成了习惯，如今不抱着人不贴着人楼惊御也难受。
两人皆是一夜无眠，努力做出一副已经睡着的样子来，让对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