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初其实很不愿意回想起那个夏天。
那年是难得的酷暑。
原本那天下午他约了朋友去踢足球,却因为天气太热,被临时放了鸽子。
却也因为如此,他路过书房时,意外听到了母亲赵连枝和舅舅赵同契的谈话。
那天之前的周言初,和普通纨绔一样,满脑子吃喝玩乐。
可那天之后,他开始上进,用近乎严苛的要求逼迫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他到现在仍记得,自己当时听到那些话,仿佛灵魂出窍,孤魂野鬼一样出了门。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太累没力气继续走,才想到打车。
可他出门时毫无准备,什么都没带。
摸遍全身只摸到几个硬币。
正好一辆公交车驶过他身边,在前方的站台停下。
他鬼使神差上了车。
周言初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从没坐过公交车,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一站。
最后,车开了很久,看起来越来越远离市中心,他不得不选一站下车,在路边坐下来。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四周灰蒙蒙的,有一群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路过。
他们见他面生,长得又好,便主动跟他搭讪。
周言初置若罔闻,他脑子里不断回响的是母亲和舅舅说的那些话。
那群男孩子恼羞成怒,骂他是傻子,还对他动手动脚。
直到不远处传来狗叫声,原本还在欺负他的男孩子忽然慌了神,作鸟兽散。
周言初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小女孩。
她穿了一条白裙子,长发齐肩,平刘海厚厚地垂在额前。
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眼睛很大像会说话,下巴尖尖的,脸是小巧的心形。
她站在那儿,整个人仿佛会发光,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直到女孩儿手里牵着的那条大狗很凶地冲他叫了一声,周言初才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那群男孩子是被她手里这条狗吓跑了。
六岁的宋昀,当时并没有多看路边的男孩一眼。
只是想到他刚才被人围着欺负,还被喊“傻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
欺负他的那群人是这一片的惯犯,就爱仗势欺人。
不过他们曾经被追风吓过,所以现在看到她都绕路走。
宋昀将狗系在路边,走到男孩身边蹲下问:“你没家吗?”
那男孩儿没回答,目光一瞬不瞬望住她。
宋昀心想,还真是个傻子。
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百元大钞,递给他:“打车你会吗?你打车回家吧。”
打车比坐公交简单,傻子说不定也会。
果然,他伸手接了过去。
宋昀笑了笑,起身要走,那男孩儿忽然站起来,在她身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他:“干什么?”
男孩儿:“还你钱。”
宋昀心想,他还没傻透,但她不在意钱:“不用。”
转身离开,她走了几步,却感觉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停下来,再次回头,就见那男孩儿仍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远远朝他挥了挥手:“快回家吧,我叫宋昀。”
……
周言初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昀有些茫然,她竟然完全想不起来这一段过往。
可周言初说得都对。
她六七岁那两年,确实经常带着追风出去遛弯儿。
还有,齐肩长发和齐刘海的造型,她留了很多年。
所以他是真的见过她。
宋昀抿抿唇:“周言初……”
那句“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林清晗”已经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
周言初:“怎么了?”
最后,宋昀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没什么。”
在迟疑的半分钟内,宋昀脑海中有无数想法闪过。
如果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周言初会因为这个问题心寒吗。
许惠文说过,心一旦伤了很难恢复如初,宋昀不想因为莫须有的事,伤周言初的心。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果事实就是她想的那样,她以后在周言初面前,该如何自处呢。
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就再也回不到装傻的时候了。
不论周言初回答“是”或“不是”,似乎,这个问题只要一问出口,于她而言就注定是败局。
宋昀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欺欺人,但她最终说服了自己。
只要“过去”的已经过去,不打扰到“现在”,她可以不再计较那些陈年往事的。
周言初察觉到她在出神,但他没有追问。
就像他也没告诉她,其实后来,过了很多年,他在江城一中门口又偶然再见过她。
当时,他正在车里等红灯,目光随意一扫,就在学校门口那一堆女孩子里发现了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的模样没多大变化,依旧是雪白的皮肤,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睛,心形的巴掌脸。
穿着一条和小时候很像的白裙子,肩背挺直,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里,显得格外出众。
……
就像宋昀提离婚时,周言初曾和她说过的那样,他的人生没有“离婚”这两个字。
十四岁之后的周言初,再和“将就”,“被迫”这些词无关。
而他对她,从来都是深谋远虑,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