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
阴暗潮湿的牢房,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霉烂的味道。
‘吱呀’一声,玉公公推开一张牢门,铁锁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圣上。”玉公公拿着锁链让到一旁,轻声唤了一句。
皇帝眉心紧皱,视线落在里面那道微微佝偻身影上,眸光复杂。
盛敬棠缓缓抬眸,眸底精光一闪而过,嘴角更是带着一抹讥讽的弧度,除了发丝有些许凌乱之外,半点都不像一个阶下囚。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这么静静看着彼此,久无言语。
玉公公见状默默地往外面走去,整个牢房里,只剩下皇帝与盛敬棠。
不知过去多久,皇帝突然嗤笑出声,语气森然淡漠:“盛敬棠,朕也曾唤你一声先生,朕不明白,到底为何?”
“朕对你盛家不好吗?”
“盛家的门楣,你丞相的名头,你儿子的仕途......该给的不该给的,朕可曾差过你分毫?”
“朝堂之上,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你作为,朕不明白,朕到底何处对不住你?”
“让你记恨至此,甚至不惜对凌儿下手!”
“呵......呵呵......”
听完皇帝的话,盛敬棠猛地垂下头,自喉间发出阵阵冷笑,在空旷无人的阴暗环境下,格外的渗人。
皇帝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眸中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可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
良久,盛敬棠的笑声才渐渐停歇,他双手撑着地面往后挪了挪,半个身子靠在墙壁上,冷眼睨着皇帝。
“你在问我为何?”他语气冷然却带着浓浓的自嘲。
“皇上啊,老臣自问对您尽心尽力,可您呢?”
“盛家立于朝堂,臣自问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可您呢?”
“您说给予了盛家一切,可那些......臣不需要,你懂吗?我不需要!”
皇帝看着逐渐激动的盛敬棠,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听的更是一头雾水。
“你此言何意?朕怎么听不明白?”
盛敬棠嗤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看向皇帝的眼神愈发的冷漠,置于膝盖上的双拳,开始慢慢放松。
“五年前的雨夜,臣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皇帝可曾记得?”
此话一出,皇帝眸光瞬间一滞,五年前的雨夜?
“皇上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得下面的小人物。”
盛敬棠冷笑一声:“我以盛家门楣相抵,只想换犬子一命,可惜啊,你不肯。”
“哪怕我跪死在御书房门口,你都不愿放他一命。”
“你现在来问我为何对太子下手?我为何不能对他下手?”
“一命偿一命,有何不可?”
皇帝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看似平静的盛敬棠,“五年前......”
“朕若是没记错的话,朕让云天亲自追捕了近一月,才抓住了祸乱皇城的采花大盗,何时变成你儿子了?”
“哈哈......”听见皇帝的话,盛敬棠突然发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君聿风!”
突然,他快速从地上起身,像是再也忍不住那滔天的怒意一般,咬牙狠声吼道。
“你如今是在与我装不知道吗?百官中,谁人府中没有你的密卫?”
“谁家贪赃枉法你不知?谁人买官进爵你不晓?”
“就连谁家纳妾,谁家发卖下人,又买了几个下人,密卫都会一一告知于你吧?”
“你现在跟我说不知道,不觉得可笑吗?”
他笑着,可嘴角却是浓烈到化不开的苦涩。
“若不是因为我府中有你的密卫,你敢轻易动我吗?”
“若不是因为密卫,你能及时将太子救走吗?”
“呵......”皇帝讥笑一声,讽刺的眼神落在盛敬棠身上,随即慢慢转为了失望。
“是,朕是有密卫,朕是对百官的动向了如指掌。”
“可盛敬棠!”皇帝的声音陡然加大:“朕的密卫,从不曾进过丞相府!”
皇帝猛地上前,一把薅住了盛敬棠的衣领子,‘砰’的一声,直接将人怼到了墙壁上,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开口:
“盛敬棠,你才是那个可笑至极,愚蠢至极之人。”
“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为何会成为采花贼?”
“你可曾与朕言明过?”
“别说朕不知,就算朕知道,那他也该死!”
“才五马分尸罢了,朕不曾将他碎尸万段,凌迟处死,已是格外开恩了!”
皇帝声音冷凝,说到最后甚至还有了些许的沙哑,字字句句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让人忍不住发寒。
可偏偏盛敬棠像是看不见一般,对于皇帝所说的信任,半个字都不信。
“行了,如今老臣已然跑不掉了,皇上又何须再跟我这演明君贤臣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他直接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多言半句。
皇帝揪着衣领的手紧了又紧,终是没下手:“盛敬棠,你终是.....被你教朕的帝王之术,惑了心智。”
他将人重重的往边上一甩,冷哼一声压下心头的怒火:“若朕的密卫当真进了你丞相府,朕也不会让凌儿遭了此难。”
“更不会迟迟拿不准这幕后之人,让你苟活猖獗这些年。”
“你想用凌儿来分化朕与穆家,可你终究还是低估了穆家的忠心,更低估了朕对穆家的信任。”
说着,皇帝自嘲的笑了笑:“不,你连朕对你的信任都感受不到,又怎能知晓,穆家于朕而言的重要性?”
“你可知,在你主动跳出来之前,朕几次怀疑,多次调查,哪怕证据已经摆在朕的眼前......”
“罢了。”他重重的叹息一声:“你不会理解,也不会懂。”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皇位,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而是你们,强塞给我的。”
话落,皇帝转身朝外面走去,行至门口时,他再次顿住,嗓音冷肃,听不出半分情绪。
“朕知道你还有后手,可盛敬棠你记着,朕是你教出来的。”
“既是杀子之仇,那盛家......”
“便只能是,一个不留!”
皇帝离开了,盛敬棠半昂着头,呆呆的望着那没关上的牢门,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去多久,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宫变——
他跟在君聿风身后,冷冷瞧着底下被禁军控制的各位皇子,公主......
察觉到君聿风心有不忍时,他说:斩草便要除根,妇人之仁,等着你的将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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