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来了金明寨已数日。徐硕已经将军营内情况摸了个大概。这金明寨军队人数不少,自三川口一役之后,又有发展壮大之势。只是这人员混杂,一盘散沙。
至于那诡异之事,徐硕暂时还没有头绪,即便是确定了曹浒、和彦超死于金蚕蛊毒,但是这毒从何而来,还不太清楚。而且为何遇害的是曹浒、和彦超,凶手是没有选择的胡乱杀人,还是有备而来,徐硕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这李汉每日都会到营帐内与徐硕相见,不见得是讨论案情,许是因徐硕将他从兀二寨中带回,又令他们重回军营,这李汉心内感激,也生了跟随徐硕的心。
徐硕并不与李汉多谈论案情,对于他来说,这里的每个人都值得怀疑。而当日李汉也在此地,自然也是怀疑的对象。
而对于曹浒当日与周战的争执,徐硕问询过几个在场的兵士,说什么的都有。徐硕发现,这金明寨军营里派系矛盾厉害,老李家军的人都偏向周战一边,说是曹浒有意挑衅;而李汉一队的几个人,却说是周战话中有话,言语带刺;而李驭疆带来的新李家军的人,却语耶不详,推说挤不太清楚。徐硕心内冷笑,就这样的一盘散沙,怎么能抵御那西夏的虎狼之师?
倒是周战本人言辞有几分恳切。那周战是金明寨的老兵了,跟着李士彬也颇有些经历,在军中也有些人缘和威信。
周战年长徐硕许多,但是对话中却未有轻慢之色,这令徐硕颇为意外。他这个新将初来乍到,情知这军队里有许多人不以为然,就是李驭疆表面客气,心内亦多有提防,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亦是常情。
周战甫一进营帐,便是神色坦然。自知是与那曹浒的死脱不了干系,被询问亦在预料之中。一见徐硕,便拱手一鞠,“卑职参见徐将军。”
徐硕手一挥,示意周战坐下说话,“今日对话,并非官方,也算是徐某初来乍到,大家做个了解。”
周战并不推辞,谢了徐硕,便坐于一旁石凳之上。
“徐某这几日观察,周兄不像是莽撞之人,怎会与那曹浒于众目睽睽之下起了争执?”
“徐将军,实不相瞒,我与那曹浒并无恩怨,而且同袍多年,我年长他几岁,也曾在沙场之上互为掩护,那次争执实则是小事。”
“怎么个小法?”
“仅是因了吃饭时,那曹浒言语有些不干净。说句实在话,那李汉一行,我们都理解,当日是李将军派其去延州范大人处报信,集结各路军队前来金明寨救援。但是,大家都不解,他们报信之后,去了哪里,三川口一役,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李将军也重伤被俘,等到新将军到位,一切恢复平静,他们又出现了,总令我们心内反感。”
“军中最忌逃逸之事”,徐硕心下不由地想到了那兴风作浪的黄德和,亦对周战之言生出几分理解。“这就是你们孤立李汉一队的意图吧。”
“谈不上意图,就是不由自主的反感罢了。”
“所以,曹浒言语有些不干净,你就大动干戈了?”
“是。搁以前,就算是言语粗鄙点,也不算个事儿,那日偏生就火冒三丈。”
“就是因为这个‘反感’?”徐硕暗暗摇头,若仅是因为反感李汉一行逃逸,那也并非一日两日的事儿,何须大庭广众之下就动怒起来。
“将军明察秋毫,确实还有别的原因。传那曹浒跟狗头山的米家小娘子好上了……兄弟们都颇不以为意,有一股怒气。”
徐硕哑然失笑。“这是个什么理由?那米家小娘子,你们何以都认得?”
“米家小娘子叫米小小,是狗头山米家庄人氏。她家就她跟她爹,在金明县城内卖菜。因狗头山跟营寨毗邻,她家的菜也新鲜,开始是偶尔买买他家的菜,后来干脆就做了这笔买卖,米家的菜,我们军营都给包了。经常米家小娘子跟他爹回到军营来送菜。”
“这米家小娘子跟曹浒何时好上的?”
“这个不知。就听说他俩好上了。”
“谁说的?”
“传来传去的。”
“是谁传的?”
周战望着徐硕,心下不解,这年轻小将看着挺沉稳,到底还是有一颗八卦的心。对这三姑六婆的桃色之事,倒是上心得很。
“我……我是听陆飞扬说的。”
“陆飞扬!”徐硕笑了笑,这陆飞扬来头可不小,系金明寨主将李驭疆的外甥,也是军中都头。“一个都头,传这个话,似乎有点不太符合其身份吧。”
“将军有所不知,这陆飞扬虽说性格有些飞扬跋扈,但是头脑挺简单的,除了平日里那些个打打杀杀的事儿,他还是好相处的。有个过节什么的,过后就忘。陆都头没什么大架子,加上见得世面多,兄弟们总是喜欢跟他一处玩。”
徐硕点点头,心内却有个疑问,这李驭疆部系三川口一战之后才来的,陆飞扬乃李驭疆部将,来这金明寨不过数月,怎的就把这营内七七八八的琐事闹得如此明白。
“你也喜欢米家小娘子?”
“将军……”周战心内尴尬,果然是乳臭未干的小年轻,就盯着小娘子问个不停。
“是?还是不是?”
“是。不过将军,要说这营寨上下,谁不喜欢那小娘子啊,真真是可爱得紧。”
“那曹浒有何过人之处?偏生这小娘子就喜欢他?”
“这就是大家都想不通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曹浒就是长得好,白净面皮,还会作诗。他当兵前还是个秀才,在军中也常卖弄个文采。据说是家中犯了事儿断了前程,所以入了军籍。”
“这你还想不通么?”徐硕又笑了。这便是了,所谓“才子佳人”,那小娘子自是看上这曹浒的学问了。成天见这军中粗鄙之人,遇到这会吟诗作对的曹浒,自是耳目一新。
“这曹浒在军中待的久了,也学了一些粗鄙之气。那日我们午餐,便是我不小心将汤泼到他身上,他就粗言粗语戳我。”
“戳你什么了?”
“说我故意的,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言下之意是,曹浒知晓你也喜欢米家小娘子?”
“应该是。”
“你有何举动令他知晓?”
“也没什么,说来也奇怪,我一粗人,打打杀杀管了,也没怕过谁。怎地就平日里与米家小娘子打个照面,我就脸红心跳的。那日正好我值班,收小娘子的菜,脸也红,心也跳飞快,手也抖得厉害,话也说不清楚了。待小娘子走后,陆飞扬便笑话我。还说,人家早就跟曹浒成一对儿了,我还在这儿一厢情愿。”
“你当下便是又臊又气吧。”
“将军还真的是见过世面的人,就是又臊又气,曹浒那只弱鸡,何以配得上小娘子。”
徐硕不语,当下沉思,看来这曹浒恋上那米家小娘子,得罪了军营里一部分人,但是,也不过是陆飞扬一面之词而已,听这周战言语间,也没有确认曹浒就真的跟小娘子好了,而说周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是曹浒也知道周战暗恋米家小娘子一事。
陆飞扬?
难道还是陆飞扬传的话?
那周战瞧着徐硕不言语,敛了笑容,神色凝重,当下心中一阵忐忑,忙正色道:“将军,就算卑职因此事嫉恨曹浒,也不至于用那手段将其杀害吧。毕竟是同袍战友,怎会因为这女人之事,伤其性命。”
徐硕点头,“本将军信你,周兄不必忐忑。”
周战离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阿坏一个闪身,钻到徐硕营帐之内。徐硕笑道,“我看你越发没规矩了。”
“徐大哥,那你就错了。您想想,我这几日跟那些兵士们打得火热,他们其实从心眼儿里忌惮我是您的跟班。当务之急是淡化他们的这种印象,要是被人看到我有事儿没事儿往您营帐里走动,肯定对我起戒心。”
徐硕笑了笑,“此话虽强词夺理,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狗头山你探听的如何?”
阿坏拱手行了个礼,方才坐下,“徐大哥,您料的没错,狗头山后是一片农田,农田后是一片民居。”
“米家庄。”
“连米家庄您都知道啊?”
“你看到卖菜的米家小娘子了么?”
“倒是有一家卖菜的,徐大哥,您怎么什么都知道?你都知道还派我去打探,难不成是在考验我?”
“哪有那个功夫。”徐硕便将周战一番言语对阿坏简单说了一遍。
阿坏点头,“我今天扮成个云游方士去了那米家庄,别的倒是没探出什么,就是发现在米家庄有点不同寻常,这庄里的女子似乎跟这营内的兵士都有些关系。”
“哦?”
“徐大哥,你应该能想象得到,这军营里都是男人,这米家庄女子也不少。历来女子们对军爷都别有一种崇敬,这一来二去,也是这金明寨的军爷们近水楼台。”
徐硕笑了笑,这阿坏一肚子鬼点子,要他做了跟班,倒真是人尽其才了,且听他下面怎么说。
“徐大哥,我此行扮成云游方士最好,云游到此,别人没见过我也是正常,不容易被怀疑。方士管这炼丹、占卜之事,我只需打出占卜的招牌,基本上能把庄子上那些人的隐私探听得一清二楚。那些姑娘家,我一听,便觉得个个都是情窦初开的样子,问的不外就是结婚嫁娶之事。”
“快说重点。”
“就是您说的卖菜的米家小娘子根本没有来问卜。不过我看到她了,神色有些不安的样子。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子,看样子比她年轻,娇滴滴的模样,甚是好看。不过那姑娘的神色很是倨傲,不太好亲近的样子。就是她拉着那小娘子,始终没有来问卜。”
“哦?你何以确定那就是卖菜的米家小娘子?”
“别的姑娘跟我说的呀,喊她小小。说她的情郎这阵子都没有来,小小几次到营寨送菜,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出来,非常难受。”
如此说来,这米小小的情郎就是曹浒了,她还不知道曹浒身亡之事?
“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儿,徐大哥,我怀疑在我们来之前,早有人盯上这米家庄了。”
“你有何发现?”
“庄子里有位老者见我是云游的方士,还问我跟前阵子来的人是不是认识。我开始很纳闷儿,问来问去才明白,就在几个月前,这庄子里还去过一个方士,说是仙风道骨的模样,比我显得有道行,能与抽检禄马,还尝凿龟数策。这方士在庄子里呆了数日,还测了些凶吉嫁娶之事,庄子里的人都很信服。”
“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谈不上不妥,只是这方士,你道他在米家庄住哪里?就住在你说的那个米家小娘子家中。”
“倒是有点无巧不成书的意思。”徐硕话音刚落,忽的脸色一变,阿坏见其情状,心中一惊,“徐大哥,你这是何意?”
徐硕将阿坏往身后一扯,“看来你这一路带了一个尾巴来。”说着随手从案几上拿起一只笔往屋外一甩,但听一个声音自屋外响起:
“硕哥哥好久不见,果然是越发风雅了,见面就送一支笔。”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