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苏食指中指并拢,将灵力汇聚,用心感受那些流动的繁文。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心意,一道心声在她心底响起:“人有千面,心有千变,伞有千机。”
黎苏呢喃着这十二个字,人有千面,就如同世人口口称赞的辛竹珊,谁能想到她就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心有千变,辛竹珊心口不一,面若菩萨,心肠却歹毒至极。
口中那些恶毒之语,让黎苏心头渐生愠火,这道怒意与千机伞遥相呼应,伞面渐渐融成了大红之色。
“你该杀!”
黎苏眸光清淡,一字字道出,简单话语却如同仿佛审判之语冷冽无情。
辛竹珊也看见那伞发出的带着灼热之气的红光了,她暗暗咬牙,暗道不妙,她不是没杀过来星河城的筑基散修,但她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
千机伞已如丹砂一般朱色沉沉,黎苏手执千机伞,趁辛竹珊与陆寒舟交缠之际,旋转着带着火焰的伞面,朝辛竹珊转去。
辛竹珊应付不暇,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她迅速织起一张网,拦住了千机伞一部分攻势。
然而丝线被千机伞的热焰烧断,她侧身一躲,还是被火焰烧融了一整只手臂。
辛竹珊惨叫连连,就在黎苏打算趁机诛杀辛竹珊的时候,上官雨娇恐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啊!”
早就退至院外的素云死死拉着上官雨的手不让她进入院内,无法用双手打手语,她只能咿咿呀呀个不停,警示上官雨。
“啊!阿娘,你……你!”
上官雨看着只剩眼球的辛竹珊和地上那些血淋淋的人皮碎片,两腿发软僵在原地。
辛竹珊抬起另外血淋淋的半臂呼唤着上官雨哄道:“雨儿啊,帮帮阿娘,阿娘好痛苦,过来这里帮帮我,好不好?”
“别过去,上官小姐!”黎苏喊道。
那个血人发出的声音和自己的阿娘声音一模一样,她是自己的阿娘没错,上官雨心跳如擂鼓。
看着自己阿娘仿佛被火烧伤,一咬牙上官雨还是推开了素云,跑向了辛竹珊,她的阿娘快死了。
她护在辛竹珊的面前,看着陆寒舟哆哆嗦嗦,硬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素云见上官雨冲了过去,转身便跑离了月季院。
一条湿软腥臭的丝线团从上官雨的身后盘绕上她的脖颈,上官雨打了个寒战,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阿娘,这……这是什么,你把它挪开好不好,雨儿好怕?”
“嗬嗬嗬,上官雨,你果然很没用,你娘那么有本事,你怎么连个男人都拖不住。”
辛竹珊歇斯底里地阴笑着,笑得上官雨头皮发麻。
“我娘?我娘不是你吗?阿娘,你在说什么?”
辛竹珊却没有理会上官雨,她用着赤裸裸的血手沿着上官雨脸部的轮廓划动道:“我本来是想要你这副皮囊的,可惜啊,眼前这位李姑娘,可比你貌美多了,不是你这俗物能比得上的。”
上官雨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渗,她试图掰开那条丝线,却反被丝线割了一手的血。
“阿娘,你在说什么,不,你不是我阿娘,我阿娘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是你的阿娘。”
辛竹珊将自己剩下的半张脸的皮完全剥下,反正这张皮囊也已经不能用了。
她抓着上官雨的下巴,强迫她看着地上的那副皮囊道:“看啊,这才是你娘。”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我娘,阿娘你弄疼我了,你明明最疼我了,你明明一点伤都舍不得我受。”
上官雨泪流满面,闭着双眼不敢看,辛竹珊瘆然地笑道:“我自然舍不得你受伤,要不是为了你这张脸,我为何要养那贱人的女儿十六年。”
“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下作的贱人,喜欢抢夺别人的,不过看起来,你还远远比不上你娘呢。”辛竹珊看了一眼陆寒舟道。
上官雨虽然目中无人蛮横无礼,但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因此黎苏并不讨厌上官雨,辛竹珊威胁着上官雨,为了避免辛竹珊伤害上官雨,黎苏不能轻举妄动,只得在一旁寻找时机。
辛竹珊咒骂着上官雨,就像是要把多年来积攒的怨意一吐为快,她一句接一句地刺激着上官雨,上官雨脸色苍白,满脸泪水,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你是吴氏?上官晓死去的那个正妻?”黎苏听了那么多辛竹珊的咒骂,揣测道。
“吴氏只怕没有死,她只是不知从哪学了邪术换了辛竹珊的皮。”陆寒舟补充道。
“你们果然很聪明。”吴氏没想到黎苏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但猜出来又如何,放下你们手中的法器,否则我就立刻将她抽筋扒皮。”
“吴氏,阿娘怎么会是吴氏,我到底,是谁的女儿?”上官雨麻木道。
陆寒舟并不在乎上官雨的性命,他不仅未放下无归,反而将无归指向了上官雨。
剑拔弩张之际,黎苏瞥见了远处跑来的素云,她身后跟着沈清川。
“好,我答应你放下千机伞,只是我不理解,为何你如此痛恨辛竹珊,杀了她还要将自己厌恶的人的皮披在自己身上。”
黎苏缓缓地将千机伞的伞面收拢起来。
“我是恨她入骨,可我的夫君,却爱她!我不明白,这贱人除了比我美,她到底哪里比我好,是我!是我把他一个快饿死街头的破落书生,带回家供他吃住,让他成了玲珑坊的主人!哪怕他背地里,将玲珑坊的地契转到自己名下,在外头养着那女人,我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辛竹珊血肉模糊的脸颤抖着,她苦笑道:“我从不求什么神仙眷侣,只求能与我的夫君白头偕老,就在我以为我们能守着玲珑坊相伴到老的时候,那女人回来了,还怀着这孽种!那天下着大雨,那女人自己身上被打湿了,却还要问我冷不冷,看啊,她多会装模做样,偏偏我夫君还要说我最是善解人意,定能和她好好相处。”
“怀胎十月……”上官雨好像渐渐明白了什么,她喃喃道。
辛竹珊贴着上官雨的脸,病态地笑道:“是啊,我最是善解人意了,我想了许多法子,怎样才能让那贱人消失,又能让我的夫君不会因为失去她太过伤心,幸好有个道长出现了,授予了我魔种,我便选了个良辰吉日,将她的皮剥下来,一针一针地缝在自己身上,可是她死了肚子里这个却没死。”
“为何上官晓会得了痴症?”
“怪只怪我那时候还是太不小心了,让我夫君不小心看见了,为了让我的夫君继续喜欢我,我只能为他编织了一个只属于我的心。”辛竹珊目眦欲裂道。
上官雨忽然尖叫了起来:“不,阿娘,你不会这样做的,我的阿娘,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辛竹珊不是我娘,我阿娘是你。”
“因为蚂蚁无罪啊,可辛竹珊有罪,她该死,要不是她的出现,我就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我的夫君也不会疯掉,你知道披着别人的皮我有多难受吗?每日晨起,我都不敢对镜梳妆,我厌恶这张脸,却无法随心卸下这张让我恶心的面容,每晚都痛得死去活来,却还要不停地寻找新的皮,一针一阵缝在自己身上。”
吴氏恶狠狠地瞪着失魂落魄的上官雨,就在这时,一道悠扬清越的笛声,如山涧流水般悠悠扬扬地环绕在玲珑坊中,丝滑悦耳。
陆寒舟握着无归的手略微抖了抖,吴氏则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尖锐刺耳的声音,一刀刀在她的耳膜上刮划,疼得她抱头磕地。
“阿娘,你怎么了!”
素云在一旁见吴氏松开了上官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将上官雨拉到赶来的沈清川身后。
潇湘笛有清心镇魔的作用,沈清川吹响潇湘笛后,黎苏右手五指一展,还处于火灵状态的千机伞便飞向了黎苏,伞尖汇聚起一团流火,击向吴氏。
黎苏道:“上官小姐有罪么?她一直都把你当作自己的阿娘,死去的辛竹珊,怀胎十月,对她而言并无养育之恩,上官小姐无罪,有罪的是你们,上官晓无才无德贪恋美色,辛竹珊贪图富贵指染他夫,而你眼瞎心盲猪油蒙心。”
“那又如何!她们就是该死!你们杀了我,那位道长一定会知道的,没有我,这星河城只会有更多个替代我的人出现,哈哈哈哈。”
也许自知自己无路可逃,吴氏发疯似地狂笑起来。
黎苏并不理会吴氏的威胁,伞起伞落,吴氏尖叫一声,彻底在熊熊烈焰之下烧成了一具不得动弹的焦炭,只是她还有一丝气息苟延残喘着。
匆匆赶来的白灵儿见到自家小师妹正帅气地指责一具焦臭的魔物,又对着呆坐在地上,浑身华衣已经破破烂烂沾满了恶臭血污的上官雨捏着鼻子,扇了扇风,离上官雨好几步远,然后夸赞道:“小师妹居然会用这么多词语了!”
上官雨颓废地坐在地上道:“我的阿娘,养了我十六年,就是为了我这张皮吗?”
一切美好的表象都变成了泡影,虽然她有个痴傻的父亲,可她却有着美丽善良,人人夸赞的阿娘。
而她的阿娘,养育了自己十六年,对自己千娇百宠,无所不应,为她寻来涵肌养肤的灵饰,用最细腻的绫罗绸缎为她织造华衣,却只是为了在她成年后,剥下她的皮。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她上官雨,未曾得过真正的爱。
沈清川见黎苏制服了辛竹珊,收起潇湘笛,轻轻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块手帕,想为上官雨擦去血渍。
“上官姑娘切莫太过悲伤,辛夫人以凡人之躯,修炼邪术,残害夺人,已经无法再将她拉回正轨了。”
“她不是辛竹珊,她是吴氏。”
上官雨躲开了沈清川的手,重复着回答道。
素云接过沈清川的手帕,亲自为自家姑娘好好地擦拭眼泪,她从小看着上官雨长大,上官雨虽然有时候蛮横无礼,却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
上官雨见到蹲下的素云,一把抱住素云号啕大哭了起来,她没想过,最后会护着她的,竟是平日里她最看不起的残疾哑娘。
星河城这场惨剧就此落下了,为了不让上官雨在星河城无处可归,黎苏几人还是决定隐瞒了吴氏是失踪案的凶手。
一场惊鸿的生辰宴竟成了寒蝉凄切的丧宴,震惊了星河城内外,街上皆传,那博施济众的辛夫人不小心葬身火海,面目全非,死状十分凄楚啊,闻者无不落泪。
几日精心布置的五彩绸布换成了清一色的白色丧布,宾客如云的大堂成了凄凄惨惨的灵堂。
许多闻讯赶来吊唁辛竹珊的人,竟在街上排起了长队,有身着华衣的富贵人家,也有衣不蔽体的穷苦贫民,老人小孩都前来追思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