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当空,一日光景,不过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冰雪谷里的人却觉得日长似岁。
周桃亭坐在一张青羽貂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心经看着,时不时地瞅着放映着谷内一切雪景的灵境。
白灵儿从冰雪谷打着哆嗦出来,睫毛上还沾着白色的雪花。
她一看到悠哉游哉的周桃亭,薅下自己以及黎苏头上的白雪,搓成一个小球就往周桃亭身上砸。
结果旁边正好冒出一个人头,那颗小雪球正好被那颗冒出来的脑袋接住了,啪唧一声砸到了江明穹的额头上。
“你这臭丫头!看来一日的禁闭还不够吧,早知道不帮你求情了!”江明穹晕头转向道。
白灵儿一看,糟糕,砸错人了。
赶忙上前用冰冰凉凉的手替江明穹敷着额头肿起的大包,她道:“师叔,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周桃亭收起手中的心经和那张貂榻,看着白灵儿还泛着油光的唇道:“你哪里知道错了,师母罚你在冰雪谷里好好反省,我看我们灵儿气色红润,连唇光都油润得很呢。”
白灵儿抿了下嘴,发现自己嘴巴上确实还残留着鸡腿上的油呢。
仰头要骂周桃亭,她发现上方竟有个可以看见冰雪谷内部的镜子,所以她和小师妹偷吃的事定也被周桃亭看到了。
“我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你计较!对不对啊,小师妹。”
白灵儿有些心虚,像是被周桃亭抓到了小辫子,装作自己一副不想计较的样子。
她等了许久,却没听到往日都会应和她的黎苏的回复,白灵儿回身一看,身后早就空空的了。
白灵儿惊呼道:“我的小师妹怎么没了!”
“我的乖徒儿怎么跑了!”
江明穹一听,往前一看,刚才还站在前头的黎苏跑得只能看到剩一个远远的小黑影,融在了夜色之中。
远处传来一道传音:“师父,我先行一步去看二位师兄了!”
江明穹提步就要追,可是他今日刚闪了腰,又被白灵儿扔了一下,此时就真像个耋耄老人,颤颤巍巍的,哪里追得上黎苏。
“师叔,孩子长大咯,你就莫要操心了,你不也看到了她跟灵儿二人在里面呆得挺自在的,你就随她去吧。”周桃亭扶着江明穹道。
江明穹看着语气少年老成的周桃亭,露出了一副“你也才几岁”的纳闷表情。
“师叔你回去吧,放心吧,小师妹在里面被我喂的饱饱的,没被饿着,我去找小师妹就好啦。”白灵儿拍拍胸脯得意道。
江明穹心中一阵肉痛,没想到自家傻徒儿偷偷跑出来历练一趟,反而和陆寒舟几人感情更深了,都快好过他这个师父了,也不知道几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老了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睡觉睡觉。”江明穹摆摆手道。
白灵儿掏出两把红闪闪的金刚大锤,周桃亭眉毛立刻皱的跟毛毛虫一样,白灵儿的口味果然是一成不变的。
周桃亭一把拉住白灵儿,将其扯上自己的法宝,朝着黎苏跑去的相反方向道:“走,跟我一起探望大师兄去。”
“可是我看小师妹跑的那个方向是寒舟师兄所在的洞府呢,想必是小师妹觉得陆师兄受得鞭刑比较重,先去探望他了,我们不先一起跟上去去看陆师兄吗?”白灵儿朝着黎苏消失的方向张望道。
“我的傻师妹呀,你就不要去当发亮的灯芯了,听你桃亭哥哥的话行不?”
白日里几人认错的时候,周桃亭两只桃花眼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黎苏的眼神几乎就没离开过陆寒舟,虽然他尚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世上有的东西就是掩不住的。
只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发亮?我身上会发亮吗?”白灵儿看着自己一身。
“哎,这四人怎么都一个样子。”周桃亭叹了口气,黎苏、陆寒舟、沈清川,还有他眼前这个师妹,更别说了,四个人在感情方面就像那朽得不能再朽的榆木头一样。
百草峰处理完陆寒舟的伤口后,给陆寒舟喂了些上好的丹药。
药指意外发现陆寒舟愈合速度十分惊人,一日之内伤口竟隐隐有了愈合之兆。
沈清川将陆寒舟送回洞府后,为了不打扰陆寒舟静养,便回自己洞府了。
陆寒舟的洞府位于一处僻静的山谷深处中,萤火之光在沉静的夜色里疏疏落落地闪烁着。
黎苏的衣袂随着夜风飘动,驱走了一两点落在洞前的荧光。
她轻步走去洞府内,陆寒舟的洞府极其简单,除了一张床榻和一张桌子,竟是空空荡荡的。
陆寒舟此时俯趴在床榻之上,上身没有着衣,但躯干部分裹满了干透了血的布条。
黎苏丈量了个合适的角度,将手腕置于陆寒头顶,她动了想放血的心思,但陆寒舟此时是趴着,又处于晕厥的状态,根本无法喝下她的血。
黎苏的手轻轻覆在陆寒舟的额头上,感受到陆寒舟体内平稳的气息,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陆寒舟的腰肢上,转身离去之时,听到了几声极轻的呓语:“我错了……不要离开我。”
“师兄,不要怕,我在这里呢。”
师兄应该是梦见他的阿娘了,可她不知道如何安抚梦魇了的人,只好默默守在陆寒舟的床前,用手轻轻抚平陆寒舟眉间的褶皱。
等陆寒舟不再呓语,她便打起坐来。
黎苏一入定,陆寒舟细密的长睫颤了颤,睁开了双眸,他静静地注视着灯火之下黎苏的面庞,嘴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不知为何,陆寒舟在身边,黎苏入定的时候心无二念,以至于夜间陆寒舟醒来过,她也不曾发现。
一连好几日,黎苏除了上课和找沈清川请教法术,其他时间只要一有空闲就往陆寒舟洞府跑。
她还不会飞行,从千机峰砍的一大捆竹子绑在肩上后都是徒步扛到陆寒舟洞府。
拿着从虎魄真人那里借来的斧头将竹子砍成一段段,按着记忆里看的一堆杂书里的内容,亲手做了一堆藤椅,还在洞外搭起竹棚,种起了紫藤花。
青山翠竹,竹踏茶垆,鼓捣了几日,陆寒舟的洞府竟有了一番枯木逢春之感,让后来前来探望的白灵儿等人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道。
第四日夜晚,陆寒舟终于醒了,他双手撑着木板,从床上坐了起来,见到自己洞府多了许多东西,这个生机勃勃的洞府十分陌生。
他起身坐在了床边,拿起一只用竹叶折成的蝴蝶,细细端看着。
“师兄,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听到声响的黎苏从打坐中惊醒,见陆寒舟自己已经坐了起来,面色隐约还透着些病态的苍白之色,慌手慌脚地将一杯水递到陆寒舟的唇边。
黎苏的指尖触碰到了陆寒舟有些发干的薄唇,陆寒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咳……”
黎苏以为自己喂的太急,将陆寒舟呛到了,她满怀歉意地收回竹杯道:“师兄,我……是我太心急了。”
“没事。”
茶水顺着陆寒舟的脖颈流了下来,在他的锁骨上打了个圈,最后还是掉落到了裹着的布条上,弄湿了布条。
“我已经好了。”陆寒舟为了不让黎苏内疚,露出一抹浅笑道。
他从床铺之下取出一把小刀,那刀黎苏见过,是之前陆寒舟用了雕刻蛇形木簪用的刻刀。
陆寒舟找不到身上缠绕的那些绑带绑结的地方,想必是那结是打在了身后。
他攥着刻刀,滑过身上的绑带,但那些绑带似乎与寻常布料不一样,异常坚韧,划了几下都划不动。
“我来帮你解开。”黎苏见陆寒舟是想解开绑带,便道。
烛火将陆寒舟精健的身躯映射在了墙上,他侧过身子,坦然地背对着黎苏,之前在鬼哭崖黎苏已经见过他光着上身的样子了,他也不忸怩造作。
药指绑结绑得十分精妙,黎苏仅仅轻轻扯下留下的一小段绑布,裹在陆寒舟身上的布条便一圈圈地舒散而开,落在了他的腰间,露出了宽肩蜂腰的紧实背部,上面仅剩下道道纵横交错的可怖疤痕。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心疼地用手轻轻地划过了背部上的那些浅痕。
陆寒舟颤动了一下,黎苏收回了手道:“师兄刚痊愈,夜晚冷,还是先穿上衣服吧。”
陆寒舟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青衣山服,仔细地穿好。
“已经好了。”陆寒舟系上腰带,开口道:“师妹不必挂怀心上。”
“若不是我……”
黎苏怎么会不记在心上呢,如果陆寒舟没有想到入魔这条法子,她也许早已成为百鬼中的一缕枯骨了。
“这些都是师妹自己做的吧。”陆寒舟打断了黎苏的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那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拢上青衣外套,走出洞府,望着露着银月光芒的竹棚,几缕浅绿的藤丝绕着棚上的竹节翘首生长。
“是呀,我趁师父找虎魄师叔喝酒,偷偷砍了一些竹子搬过来,竹子很多,足够遮阳了,他应该不会发现。”黎苏狡黠一笑。
陆寒舟悠悠笑了起来,不知不觉,他的师妹似乎已经不是他在秘境崖下遇到的那个一无所知,懵懵懂懂的少女了,她竟也学会了这些狡猾却无伤大雅的骗术。
黎苏没见过陆寒舟笑得这么开心,他眼眸如月,眼底盛满了笑意,荡漾着点点荧光。
“所以这些竹子都是你自己一人一步步扛过来得么?”
女修基本都或多或少都会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但黎苏不以为意地点头道:“是呀,我每天都是这样偷偷扛一些过来的。”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重点,陆寒舟手掩着嘴角的笑意,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那并不是嘲笑声,而是带了点无奈的浅笑。
黎苏有些不解为何陆寒舟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是因为在笑自己偷偷搬了师父的竹子这件事。
她又补充道:“没关系的,师兄,等我今晚回去,挑几根丰满的竹鞭,栽种下去,不用多久,竹子很快就又长出来了。”
黎苏讲了许多如何栽种竹子的方法,陆寒舟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盛,就在黎苏一头雾水的时候,陆寒舟忽然道了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黎苏抬头看看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明明已经没有前些日子十五月亮那样饱满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