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溪婉拒了李阿姨说要派人送她回家的好意。
临别时,她本想嘱咐两句,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多余,咽了下去,他身边不缺能将他照顾好的人。
方才的二十分钟,好似只是经历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到此刻,京北的晚风吹来,吹淡了她身上沾染的消毒水味,她大梦初醒般,抬眸望向医院大楼那一盏盏亮着的白织灯,已经再找不到方才那抹暖黄存在的方向。
自从分开后,他们总是相逢一瞬,长久分别。
钟声响起,她就退回到了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桑南溪在路旁等车,打开打车软件的时候她愣怔了良久。
她从异国匆匆赶回这一趟,见他一面,本就该到此为止。
一片尚未完全褪去翠绿的叶片落在她的脚边,等到秋意深浓时,金黄铺满地,那时的京北会透出一种其他时节少有的安煦平和。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京北的秋日了。
车子在她身边缓缓停下,上了车,司机向她确认目的地:“岭秀?”
桑南溪关上了车门:“是。”
她看了眼消息,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十不到的电。
她回拨给陈枳夏,倚在车窗上,眼皮渐沉。
“人看完了?”
桑南溪揉了揉鼻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嗯,他还好。”
陈枳夏只问她:“你呢?”
“我没事。”她的嗓音听起来却没什么信服力。
陈枳夏怕她出事,忧心忡忡地问:“南溪,你现在在哪儿?”
“去酒店的路上。”
陈枳夏迟疑了一瞬,摸不准主意地问:“南溪,那你……还回爱丁堡吗?”
她的手肘无意中撑到车窗的按钮,一时间,车辆疾驰的风声掩住了她那声无力的轻笑。
她忽然理解了她父亲打给她的那个电话,语气里的小心试探。
她太多次地为周聿白丢失过理智,以至于到现在的风声鹤唳。
“回啊,等他出院吧。”
桑南溪忍不住想,她到底还是多了一份贪图。
她怕陈枳夏一直为她提心吊胆的,对身体不好,所以尽可能语调轻松地跟她开玩笑,“你看,一开始我就说了要陪你回来,你还说不要来着,现在还是凑上了,这样奶奶要是动手打你的时候,我还能拦一拦不是。”
“是,到时候我就躲你身后,奶奶总舍不得打你的。”
她们俩,也不知道是谁在哄谁。
“记得买点感冒药吃!”陈枳夏挂断前还在叮嘱。
挂了电话,她脸上原本扯出的笑意淡去,指尖无力地在屏幕上滑动,电量显示已经泛红。
她只在落地时给闻清珩发过一个报平安的消息,闻清珩回了好,就没有再打扰过她。
桑南溪原本是想给他回个电话去的,但到底抵不住涌来的困倦,指尖无意识地落在屏幕上,耳边的风吹起她头顶的碎发,伴着落叶擦过里面的白噪音,她就那么睡了一路。
“姑娘,到了。”司机连叫了几声,她才头晕脑胀地醒了过来。
桑南溪慌乱地道谢,本想按亮手机付款,可手机在她掌心里微微发烫,屏幕却成了黑漆漆一片。
她面色有些尴尬,司机师傅看出她的窘迫,笑问:“手机没电了?”
“是。”
“下车吧,订单一会儿会发在你手机上的。”
桑南溪这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拿了自己的东西匆匆下车,“麻烦您了。”
“哪儿的话。”司机师傅摆了摆手,又同她寒暄道:“姑娘,你男朋友挺有耐心的。”
桑南溪没听懂他的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敷衍着点了点头。
手机一没电,就真成了一块儿板砖。
桑南溪进房间就先给手机充了电,一会儿的功夫,她快速冲了个澡,原本强撑着的眼皮在脑袋靠上枕头的那一瞬再抵不住翻涌的睡意。
过度紧张的心理缓解,这一觉,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她头发缭乱地从床上坐起,昨晚连窗帘都没拉,天光大亮。
桑南溪昨晚上没吃药,再加上空气干涩,她的鼻腔连带着咽喉处刀割般的疼。
她连灌了两杯温水,才能开口,只是已经不太听得出她本来的嗓音了。
桑南溪先付了昨晚上的订单,问前台要了感冒药,这才一边洗漱一边回消息,翻到闻清珩的时候指尖不由顿住,她昨晚给他打了三十分钟的电话吗?
「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了?」
消息刚一发出去,闻清珩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醒了?”
桑南溪嘴里还含着泡沫,含糊地应他:“嗯。”
“你感冒了?吃药了吗?”
桑南溪不知道闻清珩是怎么通过她短短一个应声就判断出她感冒的。
“药到了,一会儿吃。”
桑南溪复又想起电话的事儿,漱了口,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昨晚的电话?”
虽说嗓音不再清脆,但闻清珩听出她语气转好,便笑着打趣她:“听了一路的风声。”
那大概是她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按到了,她有些赧然地向他解释:“我不小心按到后睡着了,后来手机又没电,我……”
“没关系,溪。”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京北的风声和爱丁堡的好像不太一样。”
桑南溪握着手机的手一顿。
明明是有些无厘头的人话,他们俩却一本正经地在这问答:“哪里不一样?”
闻清珩淡淡地笑:“说不出来。”
有些事情,或许只是一种感觉。
闻清珩想起昨夜电话接通后,他唤了她两声,对面却一片沉寂,他不由从椅子上站起,后背猛然冒出一阵冷汗,语气难免急迫。
一道带着京腔的男声回他:“小姑娘累睡着了,你是她男朋友吧。”
职业使然,让他在工作闲余时其实并不愿与人进行过多的闲聊。
但在那接通的三十分钟,他时不时地同电话另一头的陌生人聊上两句,与她听着同一座城市的风声。
一直到电话被挂断,他竟生出几分不舍。
是不舍得与她贴近的风,还是不舍那被误认成她男友的三十分钟,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